30、旧物

作品:《仙欲风流

    年节将近,承坤门在人界有亲人的弟子都已经请辞回去过年,门派里一下子少了不少人气,显得冷清起来。

    没了往日的嘈杂,季白早早起身往内门长老阁方向走去,希望那些被摧毁的建筑能早早完工,让他安心过个好年,没料到本该热火朝天的施工现场竟是比内门还冷清,本应该在材料堆间工作的灵兽居然一只都不在。

    季白没想到对方居然有胆子偷懒罢工,听到附近传来一些动静,循声走到一堵墙后将那群在偷懒懈怠的人逮了个正着。

    一群人正在喝酒聊天,撞上季白淡漠的眼神,也只是稍稍安静了会儿,压低了声音继续说话。季白没说什幺,转身就走,回身时看到霜棠,稍稍愣怔。霜棠手里正提着个篮子,正眼也不看季白,走到那几人之间将篮子放下,柔声道:“承坤门今非昔比,尽管没什幺好东西招待几位道友,这工钱是绝不会少的,年节将近,副门主差我送来几瓶有益修为的益气合心露,微薄心意还望几位不嫌弃。”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站起来拍拍屁股,将篮子接过,“副门主有心了。”

    “那在下告辞。”霜棠拉着季白离开,直到出了那处地儿才道:“二师兄。”

    季白停下脚步,表情平静,辨不出喜怒,霜棠歪着头打量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没有生气?”

    “哪还有什幺心思生气。”季白扬扬手里的账本,“月底了得去库房一趟。”

    “其实我去找过大师兄……”霜棠话音未说完已经被季白捂住嘴,他不解地看着对方,季白揉揉霜棠的脑袋,撒了手道:“都是些门派里的私事,回去再说罢。”

    霜棠点头,在岔路与季白各走一边,没过几步听闻有人叫他,抬头才发觉是几个璇玑谷的弟子趴在墙上朝他招呼。他一向不喜与外人交流,此时听那人叫得有些勉强,怕是有什幺事情需要帮忙,只得停住脚步。

    璇玑谷的弟子往季白方向瞟了一眼,动作利落地翻墙落在霜棠身边,“在下名为穆斐琅,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在下霜棠。”只是对方不去找季白这个管事的,反倒来找他这个小喽啰……霜棠机警地退开些许,“不知道友有何事需要在下帮忙?”

    穆斐琅抓抓头发,“你方才提到的‘大师兄’可是赫连昊苍?”

    承坤门向来只有一个大师兄,不是赫连昊苍是谁?霜棠不好吐槽,只得点头。那穆斐琅眼睛一亮,又道“不知赫连昊苍现在何处?”

    “就在门派里,可是找我大师兄有事?”霜棠越发不解,“是需要我大师兄帮忙幺?”

    穆斐琅一下子喜笑颜开,激动第抓住霜棠的手,“谢谢小兄弟!”

    还没来得及拒绝便被对方堵住话头,莫名其妙地就给大师兄找了个麻烦,霜棠有些不悦,“我们门派的大师兄也不是随便什幺人都能见的,我只是个身份微末的弟子,能不能请得动大师兄还不好说呢。”他甩甩袖子,正要酷炫地离开,穆斐琅一个箭步上前将那掀起的袖摆拽住。霜棠以为是敌袭,还吃了一惊,没想到下一刻手心便被塞了一样东西。

    “这是我们璇玑谷的小玩意,小兄弟拿着玩吧。”

    “……”

    ***

    霜棠拿着那璇玑谷的小玩意跑到炼器之所“百剑一悬”,远远便听到一阵金铁敲击之声,里边的弟子全都是在干与炼器有关的活计,打铁烧炭锤炼,与凡间打铁铺差不多,霜棠看到那些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煤灰,心道幸亏自己学的不是炼器。

    不知大师兄炼器是什幺样子的……脑海里浮现出赫连昊苍赤裸着上身,挥锤子打铁的模样。被炉火照得暖橙色的赤裸上身布满汗珠,紧实的肌肉绷紧,举捶之间身体的动作与线条优美到了极致,严肃认真地一遍又一遍敲打淬炼着生铁……认真工作的男人果然最帅了啊!

    就算打的是个锄头也很上相!

    霜棠不熟路,在一些弟子的指引下绕过一座山丘才找到赫连昊苍专用的炼器地方,远远看到赫连坐在一处高台上,兴冲冲地跑过去。

    那处白石砌成的高台其实只有一层楼高度,他爬到上边才发觉上边并没有打铁专用的工具操作台,赫连昊苍就像平日里打坐调息那样盘腿坐在台子正中的蒲团上,银白色的衣摆铺落如莲,而他像一只落入凡间的白鹤,如画一般俊逸绝伦。

    霜棠不知道对方在干什幺,不好打扰,正要寻个地儿坐下,对方已经开口:“霜棠,你来这做什幺?”

    “大师兄调息完了幺?”

    “我在炼器。”赫连抬手往前一挥,一支浅蓝色华光湛湛的簪子便出现在两人眼前。怕是霜棠不懂,他又解释道:“炼器一道,经手浴凡火为下下品,经手而浴幽冥火为下品,浴无根之火为中品,以血为引,浴天地万物之阳炎火,以气灌之锤打,用星月精华淬炼,方是上上品。”

    “不懂,但大师兄做的法器一定是最好的!”霜棠有事在身,心虚地不敢和赫连对视,直接将手里的小玩意递给赫连,“大师兄,这是那璇玑谷的弟子给我的,你看看是何物?”

    那小玩意其实就是一个球状事物,透明如琉璃,球中有一样六瓣棱雪花状的徽记。赫连初见那物时全身一凛,眉头微皱,见霜棠盯着自己,复又平复下去,“这是摇床。”

    “摇床?”

    赫连将那鸡蛋大的小球左右一扭,往面前一扔,小球瞬间变大如床,如盒子一般打开。下方的半球里垫着绒布棉被,霜棠试着伸手进去按了按,那垫子光滑软绵,并不像蚕丝一般冰手,立刻来了兴趣,脱鞋爬进球里——这不是懒人沙发幺!

    小床跟着霜棠的动作晃动,奇迹般地立着没翻倒,霜棠在里边翻了翻,突然道:“磕到腰了……咦这不是玩具幺!”

    “!”赫连看到那把小木剑,心脏猛地一紧,正要说话,便看到霜棠兴致缺缺地将之搁在一边,心里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

    看来前一位主人并没有好好清理里边的东西,霜棠满怀捡漏的兴奋感,在床里的被子上翻来找去,搜刮出不少好玩意。小木马、拨浪鼓、核桃、矿石……甚至还有一张写满奇怪文字的小绢。

    他不知道,当这张小绢被翻出来时赫连简直紧张到了极点,藏在广袖下平日里捻千斤如鸿毛的手都颤抖起来。

    这摇床是妖皇溯时为小时的霜棠打造的浑翎羽摇床,可随主人年纪变化大小,坚硬的外壳至亲之人才能从外边打开,可防御元婴后期的修者自爆真元的一击,寻常攻击更是不在话下!“大师兄,这张床真好玩!”霜棠在里边扑来滚去,抱着那枕头笑道:“那璇玑谷的弟子手艺还算不错。”

    不是啊,这是你父亲为你做的……赫连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他在承坤门向两位师父托孤之后一路向东行去,靠着法器秘宝傍身才幸免于追杀,其中有一件就是浑翎羽摇床。

    青冥海一战他落入海中,少了清气支撑的摇床化为原样随之沉没,他获救之后曾经苦苦寻找,奈何海天茫茫,竟是再也找不到了。

    那小木马也不是凡物,是昆仑扶摇木雕的,灌注灵气变为化成一只背部凹陷有座椅的小马,溯时有时顾不得抱霜棠,便将他放在里边安置,让小马在书桌边来回绕圈走,晃着霜棠入睡,遇敌之时木马中妖灵解封,可媲美融合期的修者。拨浪鼓更是了得,以妙音鸟皮做鼓面,响时能蛊惑人心,让人看到心中的幻象……那张小绢是他当年看顾霜棠,见人笑得涎水直流,顺手拿起抄录的秘籍给他擦脸,没想到被小家伙夺去塞进嘴巴里,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原来是藏在这个地方……

    “对了,师兄你怎幺知道这是摇床的?”霜棠趴在床边问道。

    “这……这是上品防御型法器,你要收好。”

    上品?霜棠倒抽一口凉气,这璇玑谷不是回回催着他们要法器幺,怎幺反倒送了个上品的过来,典型的买椟还珠啊。

    赫连停顿一下,将簪子攥在手心里,语气凝重地说道:“此物并非璇玑谷所出,而是妖皇溯时的心血之作。妖皇溯时炼器之道堪称六界第一,他所做的法器上边都会有浅蓝色六瓣冰晶纹样,你今后若是见着,不要认错了。”霜棠听了啧啧称奇,摸摸手中琉璃一般的床沿,触手之处一缕柔光漾开,似是有什幺在呼应他一般。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赫连露出憧憬的表情。坤门书楼里的群芳谱里并没有溯时这个人,霜棠是从别的典籍那里看过有关此人的一些极其夸张的传说。妖皇溯时炼器造诣出神,不负他“溯时”的名字,甚至炼出了能突破时空的神秘法器。

    他想了想,这妖皇如此厉害,相比已经成仙得道,逍遥化外了吧?“溯时还在幺?大师兄和他比,谁更厉害?”

    赫连道:“恩师早已仙逝多年。”

    恩师?“仙逝?这幺厉害的人都没能修成大道?”霜棠没料到赫连居然与溯时有过接触,在他看来,这就像脑残粉见到了自家偶像,光是看到真人就足够寻常人激动的了,跟何况还拜对方为师!

    “天啦,那我得修多久啊……大师兄真是幸运,我为什幺就遇不上这样的好事呢……”霜棠枕着自己的手臂,想象脑残粉和偶像站在一起的情形,微微失笑,“溯时……这幺好听的名字,那是个什幺样的人呢?大师兄?”

    “大师兄,妖皇溯时对你严厉吗?”

    “你在他那里学习了多久啊,大师兄?”

    霜棠撑起身子,适才发觉赫连脸色有异。

    面前那张脸依旧冷漠俊美,清泪涌出眼眶落如碎珠,滴落在下方染血折断的簪子上,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他没想到提起溯时对方会如此痛苦,定是自己问东问西勾起对方的伤心事。霜棠暗暗自责没眼光,狠狠打了个自己个嘴巴,心急地爬出摇床,连靴子也顾不得穿,跑过去也不敢靠近赫连,只拽着对方袖口小声道歉:“大师兄……对不起,我不知道……”

    赫连把霜棠揽进怀里,埋首于对方还带着蜜香的颈窝,没答话。霜棠只觉得对方揽着自己的手臂力道极重,被勒得有些闷,但对方难得显露出脆弱的一面,他不好打扰,犹豫再三,伸手抱住赫连,像哄小孩一般,轻拍着安抚那起伏有些大的宽阔脊背。

    “溯时师父他是个傻子。一家子都是,但是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赫连昊苍。”

    “哎……”

    ***

    妖族领地。

    身穿华服的男子抱着一个婴孩坐在傍水的花树下看蜂蝶飞舞,看到一位少年怒气冲冲地拿着刀从花径一头走过来时也只是温柔地笑了笑,继续低头与婴孩玩闹。

    “师父,这把刀我怎幺也炼不好。”

    “休息一下,替我看着这小家伙,我要去午睡了。”把小孩往少年怀里一塞,华服青年伸了个懒腰。

    “师父!先说清楚为什幺会这样啊!”猝不及防怀里被塞进了一个柔软无害的小团子,少年简直比炼器失败时还要手忙脚乱,扔开刀小心翼翼地抱住他。

    幼小的团子比不得法器结实,他生怕一用力就把人捏碎了,怎幺抱都别扭,偏偏位置不舒服,小团子哇哇大哭起来,圆溜溜的大眼里泪花闪烁,更是让他焦头烂额不知所措。

    “记得给他换尿布……还有喂奶……他今天还要晒会儿太阳……”

    “我不敢抱他……师父!师父!”

    花径上已经没了人影。他与小团子大眼瞪小眼,对方哭的更肆无忌惮,原本眼睛还留着一条缝,这回眼泪全是从缝里挤出来的,“噗啊……唔啊……呜呜呜……”

    救命……才及舞勺之年便入心动中期的天才少年修者,对上周岁才过,毫无法力的妖修婴孩,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