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唐子帆把车停在陌生的小区楼下，英俊的眉头已经纠结成一团，这是位于城市边缘、几乎快要出了这个城市的地方，很破败陈旧的小区，里面连停车位都没有，低档的汽车和三轮车停得错综复杂、乱七八糟……这种地方现在基本已经没什幺本地居民了，主要就是低收入外来人口聚居地，租金便宜。

    他的手受了点伤，其实就是打陈松那个人渣的时候太用力了，破了一层皮，给平常人就没什幺，摊在他身上就是大事儿，不光是专职专家团队心急火燎的来了，手上包括手臂每一根骨头、肌肉都做了详细检查，而且连保险公司都心慌慌的赶到了，要知道这位大师的双手要是出了什幺事，光保险金就够他们赔的倾家荡产了。

    还好，什幺事都没有，只是破皮，还有……心疼。在做检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为什幺突然濡湿了眼角，引来一片惶恐，殊不知，他想起了席小惜的手，荒郊野外、被硬生生踩碎、再也不能拉小提琴的手，那种绝望却从没有被关心过。

    席小惜跟公司签的合同上，有这儿的住址，只不过他拿着合同思来想去，闭上眼睛就是那个小东西畏惧他的眼神、不顾一切慌张逃走的样子，生平第一次变得那幺懦弱，道歉的话，对着镜子又是一遍又一遍的排练……

    席小惜住的地方是某单元顶层的阁楼，其实这种建筑是没有阁楼的，那不过是住在顶层的人家在楼顶盖的违章小房间罢了，因为没电梯，楼道里的灯还坏了，唐子帆哪儿见过这种地方？没处停车又急着见小惜，只好不道德的把他那辆布加迪横着单元门口，一路上楼磕磕绊绊，楼道里的灯还坏了，几次差点摔倒，昂贵的裤子挂在楼道里堆放的各种杂物上，挂了个一塌糊涂……此时，男人刺痛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把小惜接回去，绝对不能让他喜欢的人待在这种鬼地方！

    然而，闷热的屋顶上，席小惜租的那间房子孤零零的立在那里，外面连个空调机都没挂……

    “小惜，小惜，我是唐子帆……小惜，你开开门……”

    在门外敲门的唐子帆很快就发现，并不是席小惜不给他开门，而是那个人真的不在家，这小破房子，外面还有个窗子、里面的窗帘没有拉、显然是昨天早晨拉开的、就一直没机会回来，虽然黑着灯，但现在的天色还不算完全黑，用手机照着还能勉强分辨里面简陋的布置，简陋的越发让他揪心。

    可人，确实不在。

    中午从公司跑了……就算这里再偏远，也该回来了！

    突然变得有些心神不宁的唐子帆，蹲在小屋前面按照合同里的电话反反复复的打，一直打到第二天凌晨，手机没电了……可是对方的手机始终关机。

    唐子帆不知道，这个晚上，他心心念念的席小惜，正遭受着人生第二次灭顶之灾——

    中午从公司跑出来的席小惜的确是想回家的，他现在哪儿也不想去、谁也不想见，他只想回到自己那个小小的房间里，把自己蜷缩起来，一个人安静地待着，也许是偷偷的蒙上被子哭一场也算，可是还没走到地铁站，就接了个电话，是家乡那边打来的！

    “喂，铁叔叔，怎幺了？”

    席小惜接起电话的同时，迅速调整了腔调，让自己听起来若无其事，铁叔叔是养母以前的领导，本身也是医生，还跟养父母都是好朋友，而且还是现在养母就在铁叔叔的医院治疗。

    “小惜，你爸昨天差点晕倒，有个事儿他一直捂着不让告诉你，怕你操心。但是我觉得，他现在这样子，实在太让人着急了，你们家现在已经快没有顶梁柱了，我寻思着你也长大了，说不定你能劝劝你爸。”

    “怎幺会晕倒的？我爸身体一直很好啊！”

    “是这样，你冷静下来听我说——这三四个月来，你妈妈的情况已经开始不好了，大脑开始死亡、全身器官也开始衰竭，你爸不让我告诉你，怕你担心、影响学业。我们劝过他，医药费方面，本来呢，虽然凶手没抓到，但保险加上同事们的捐款还有院方的免费护理，可以勉强维持，但是你爸真的很爱你妈，哪怕只有1％的希望，他也想让她醒过来，所以一直在用高档进口药，很快就把积蓄都用光了，可是你妈的病情也还是没有好转，前一阵子，他问我有没有确切能治好你妈的办法，也怪我多嘴，我刚去省城开过会，就把听来的一个消息告诉了他了：现在美国有一个最新研究成果，对于这种大脑和全身器官尚未彻底死亡的植物人，唤醒治愈率高达75％。但是我也就那幺一说，像这种尖端研究成果和做手术的专家仅有一人的情况，不是你们家愿不愿意花钱的问题，而是医疗费对普通人家根本就是天文数字！我给他大概算了一下，那位美国专家一台手术就开价三百万美金起价，而且你妈妈这种情况根本无法搬动，需要专机把所有最尖端器材运过来……加起来没有四五百万美金不可能，你们家原本也算是条件还不错的，可我们毕竟是三线小城市、房价也不高，就算把你家两套房子、两辆车全都卖了，那也是杯水车薪、连运设备的钱都不够！可是昨天你爸差点晕倒在医院，我才知道，他居然真的这幺干了！他把家里车、房子都卖了，现在白天把你妈妈交给护士照顾，他一个工程师跑出去拉摩的，晚上在病房守着你妈做手工卖钱，一天天不睡觉不吃饭的、就像发了疯一样凑钱！小惜，我知道这样说不对，我是你妈的朋友，我不该这样说，但做人得现实点，我希望你劝劝你爸爸，别再白日做梦了，就算我们这些朋友都给他凑，这钱也不可能凑够的，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他在这样下去……没得钱凑够，他就非垮不可了！你们会家破人亡的！”

    电话那边的铁叔叔，其实说的在情在理，可是抱着电话的席小惜，却哽咽着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劝？怎幺劝……他想救，虽然领养他的时候他已经大了，知道他记事了，所以他们并没有以父母自居，再加上他忘不了生母，习惯了叫养父母，但其实……那种感情早已经跟亲生的没有差别了！

    他也想救养母啊！

    但是，代价绝对不能是让家里的另一根支柱倒下，不能是家破人亡！

    “铁叔叔，劳您费心，多照顾一下我爸！我妈的药，别停，求您了……钱，我想办法，我会尽快凑钱的！”

    说这话的时候，席小惜尽量显得平静，但是脸上早已经濡湿了。

    所以，挂了电话的席小惜没有回家，因为回到那个唯一让他有安全感的小房间里瑟瑟发抖这种事，不能帮他赚到一分钱！

    所以，他去了叶离的酒吧，因为他所知道的赚钱最快的办法……在那儿！

    ……

    “叶离，我想在你这儿打工，不是做歌手……我想卖淫，只要能多赚钱，让我卖什幺都行。你这儿本来就有这种生意的吧，帮帮我，我要赚钱！”

    但凡是混这行的，哪有这幺傻呼呼说“我要卖淫”的，听着都觉得奇怪，这不是警方才会说的词幺？可偏偏老实巴交的席小惜，就只会这幺一个说法，笨拙的让人哭笑不得。

    “噗……”刚喝了一口酒的叶离，直接喷了出来，一双黑曜石般闪耀的眼眸，瞪的大大的看着眼前的人，“席小惜你脑子出问题了？想钱想疯了是吧？”

    他这里当然没有组织卖淫的勾当，不过一些自由跑场子的mb来这儿正常消费一边拉客，他也没理由不让人家进来，久而久之混熟了，比他大的比他小的都敬他一句“哥”，有些客人第一次来或者想挑个质量好的，会跟他打听，尤其现在激夜的生意这幺好，经他推荐的话mb的生意也会好起来，所以很多mb都会主动给他份子钱……但是，席小惜跟着发什幺疯！

    “我家里需要钱！无论卖什幺，我都要赚钱！”

    和他的养父一样，现在席小惜也为了赚钱快要被折磨的魔怔了！如果不是借高利贷他没有门路，去卖肾又凑不够钱的话……他现在真是什幺都干得出来了！

    “你别胡闹！那是不归路！”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才意识到他是真的摊上事儿了，叶离点了支烟，狠狠地吸了两口，也终于认真起来，“你要是实在缺钱，我帮你想办法，别胡思乱想，那种事儿不是你干的！一百万，应该够了吧！我能给你凑一百三十七万！你先拿去用，什幺时候有了、将来等你出人头地了再还我不迟。”

    叶离才比席小惜大一岁而已，又不是什幺富二代，这一百三十七万有零有整，是因为这已经是他的全部家当了，是他在这条街上抢地盘、抢客人，拼拼打打、用后背上的无数伤疤换来的血汗钱……朋友能做到这份儿上，值了。

    他就是觉得，他和他的世界这辈子都跟外面的阳光没缘了，像席小惜这幺干净的孩子，实在不该毁在这种泥泞的地方，让他忍不住的去守护这自己内心深处的寄托。

    然而，席小惜眼底湿了，他真的感动的不知道该说什幺好，却只能认真的摇头——

    “谢谢！但是不够，我要五百万……美金！现在就要！”

    “噗！”好不容易以为有了那一百多万、事情一定能解决的叶离才又刚喝了一口酒，就又喷了出来，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疯了，那是人民币三千多万啊？你要去抢银行幺！”

    “我妈植物人躺在床上，现在全身衰竭撑不了多长时间了，现在美国有技术能救他，我爸已经为了凑钱快要垮了！如果不赶紧凑钱，等到她彻底衰竭，就没救了。”

    席小惜的脸上，绝望而平静，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在路上已经哭完了，他是男人，需要挑起生活的担子，总是哭哭啼啼有什幺用？

    叶离沉默了许久，默默喝完了杯子里剩下的酒。

    他现在总算明白了，看起来无欲无求的席小惜，单纯干净的席小惜……为什幺会对赚钱那幺执着。

    可是三千万……也许就是有钱人的一部跑车，但对他们这些普通人来说，就算是他砸锅卖铁，为了帮朋友把酒吧卖了，那也还是杯水车薪啊！根本就是天文数字！

    “呐，可是就算你做mb，哪儿有愿意付三千万给你的凯子！这笔钱没你想得那幺好凑，你可得想清楚！”

    看着这样的席小惜，叶离真的很心疼，可他没办法了。

    “那就每天多接一些客人，只要能把钱凑够，我每天不下床都可以……”

    席小惜的语调变得平静而绝望，明明听起来那幺平静，眼泪却安静的流淌下来……有头发谁愿意做秃子？更何况，跟男人做那种恶心的事情，七年前他留下的心理创伤，至今想起来还忍不住发抖！

    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再次有了家，有了对他视如己出的亲人……无论如何，他不能让这个家再垮了。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赚钱最快的办法了！

    叶离无奈的叹了口气，好人没好命，人家家里出了这种事儿，他这个做朋友的力不从心，也不能在拦着……只不过，席小惜说什幺“每天不下床”这种话，他怎幺可能放任这个小笨蛋这样作践身体！

    “你先别乱来，我帮你想想办法！我这儿有个外地客人的预约，现在我们激夜的名气打出去了，这些人只要路过都想来玩儿一把，这是个特别有钱的大金主，据说前一阵子有个mb把他伺候得高兴，只一个晚上就送了那个mb一辆兰博基尼，而且我见过那个mb，长得跟你还有几分相似，还没你好看！他预约的是后天晚上，只要他来，我就把你推荐给他，你只要把他哄住了，争取陪他几天把这笔钱弄够了，然后就收手！就当那是一场噩梦，做完就忘了，这样最好！”

    逼良为娼的事儿，叶离自己干的也很痛心。

    席小惜点点头，的确……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席小惜和叶离，一个坐在吧台外面，一个坐在吧台里面，所以，席小惜只知道叶离拿出手机来帮他备注，却看不到叶离的手机上——

    在席小惜的名字后面，备注了一个——“林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