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哀毁骨立

作品:《民国之忠犬撩人

    今日的天空与昨日的一般沉。

    庄叔颐望着天边,寻不到一丝的光亮,这简直不像是一个黎明。也许这也并非是一个黎明吧。庄叔颐感觉到阿年在发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中了那么多子弹,受了那么多的伤,至今也没有得到治疗。

    说老实话,庄叔颐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阿年,醒醒,你不能睡。“庄叔颐一边用说话的方式让他保持清醒,一边努力地撑住,不叫自己倒下去。她觉得自己好像走了一千里那么远,又好似连眼前这几步也走不完。

    她有些精疲力尽了。

    接二连三的噩耗、离别,这些都挑战着庄叔颐几近崩溃的神经。她几乎能够确定,自己不能再承受更多了。

    扬波也明白这一点,他总是温柔地安抚她。”我没有睡。没关系,我好极了。你别怕,很快就到了,看见那棵树了吗?和你一样特别的那一棵,车子就在那里等着我们。“

    庄叔颐被他逗笑了。”什么叫做和我一样特别的?难道那棵树也叫庄叔颐?“

    ”这世上只有一个庄叔颐。“扬波努力地撑起自己一点,好叫她少花一些力气。

    ”谁说的。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庄叔颐,只是她们有的叫这个名字,有的叫别的名字罢了。“庄叔颐看着阿年的这些个动作,忍不住笑了起来。”阿年,你再撑起来一点,裤子也要掉了。“

    扬波竟然真的被她骗到了,下意识地去提裤子,然后哭笑不得地说。”哪有你这样的?“

    ”我哪样?“两个加起来都半百了的大人吵起架来,仍然像极了小孩子。也许从今以后也会一直如此吧。这么想着,庄叔颐的脚步也不由地轻快了起来。

    两个人正闹着呢,竟然迎头便和一队日本兵撞上了。这还能叫中国人的土地吗?庄叔颐愤怒极了。别说是一个国家,就是普通老百姓家里多了个陌生人,庄叔颐都不信这家的主人不会将他赶出去。这简直就是个空房子!

    在庄叔颐巨大的悲怆涌上来之前,更现实的问题摆在了她们面前。她们要逃走。不会有更悲哀的事情了,她们在自己的国家被冲进来的强盗四处驱赶,如同丧家之犬。

    即使扬波身受重伤,他的反应依然比庄叔颐快。他快速地用手将庄叔颐的头压低,两个人就这样藏进了阴影里。得庆幸今日的天色不亮,这才没叫人发现。

    但是扬波身上的血腥味根本藏不住。

    ”什么味道?这是血的味道,这里有人!快找,如果是名单上的,可是有赏金的。”庄叔颐听了那哇啦哇啦的一长串就觉得头疼。这都是些什么意思,她可弄不懂日本的方言。好在有几个词的发音是听得出来的。她勉强串在一起猜了猜,脸色顿变。

    扬波失血有些多,脑子有些懵。虽然身体的下意识反应还在,但是脑子可能就没有平时那么好使了,更何况他本就对日语不太熟练。种种因素夹杂在一起,竟叫庄叔颐抢了先。

    “阿年,呆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庄叔颐扔下这句话,便像兔子一样,从阴影里窜了出去,用巨大的响声吸引了所有的注意。“中国,万岁!”

    这是庄叔颐跑得最快的一次,她像是要飞起来一般。别人也许会对这样的状况感到害怕和恐惧,她却相反觉得绝无仅有的快乐和满足。因为对于这个傻瓜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为自己所爱的人奉献和牺牲更叫她快活的了。

    而对于扬波来说,这世上再没有比这个更叫他恐惧的了。她总是这样,为了救别人轻而易举地放弃自己,哪怕这是了救他,扬波也感觉不到任何的欣喜。他的心中只有万分的懊悔和煎熬。

    他不能失去她,他甚至看不得她受一点伤害。如果说对于榴榴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她的姓名,那么她就是他的姓氏!他所有的荣光皆加诸于此。

    庄叔颐起先还在洋洋得意于自己的判断和敏捷,可是当她听见第一声枪响的时候,便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等等,我是小东楼主……舒尚贤……!”

    直到庄叔颐听见身后的嘲弄声,才确定他们一点也不在乎她的死活,只是想要将她做那该死的猎狗追捕的兔子戏耍罢了。虽然不曾觉得自己是个什么重要角色,但是庄叔颐不得不承认她失策了。

    她怎么可能抵得过子弹呢?没有足够的地形遮挡,她连十米也跑不出去。庄叔颐在这一刻升起了些许懊悔的感觉。她不该那么笃定的。但是不管怎么样,至少,至少她保护住了阿年。这大概也足够了。

    庄叔颐被一枪打中了左腿,剧烈的疼痛如同黄昏的黑暗疯涌了上来,庄叔颐觉得眼前一黑,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她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是下一秒,便又有一颗子弹射中了她的右腿。

    他们像是看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一般,缓慢地开枪,像是餍足的猫玩弄它爪子下的老鼠。

    她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可是好不甘心啊。她还没回去永宁,还没有向阿爹阿娘道歉,还没有,还没有再一次吃到家乡的美食……她还有一生想和阿年共度。

    她不想死在这里。

    黑暗和光亮在一瞬之间交替。庄叔颐穿过层层叠叠的敌人望见了阿年。他握着枪,火光照亮了庄叔颐的眼睛。“趴下,榴榴!”

    庄叔颐用手护着头,毫不犹豫地趴了回去。这是全然的信赖,完全不需要怀疑和犹豫。因为这是阿年,这是救过她无数次,无所不能的阿年。庄叔颐心上的那些阴影,在这一霎那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枪声,嚎叫声,怒骂声,这一切是多么的熟悉。庄叔颐曾经在自己的国人身上听过了许多次,这一次却是出现在敌人的身上。

    扬波踏过所有倒地的敌人,拄着一只长枪,慢慢地向庄叔颐挪去,温柔地唤她。“榴榴,起来吧。我们走。”

    庄叔颐抬起头,在看清他的身影的瞬间,微笑凝固在了脸上,恐惧疯狂地剪断了她所有的理智。一个倒地的日本士兵挣扎起了半身,手上的枪正瞄准着他——她的丈夫,她此生的挚爱,她所不能失去的那面旗帜!

    失去,这个词在这一刻叫庄叔颐终于明白了。她以为死亡是最大的牺牲,其实并不是的;她以为被忽视被排斥的童年就是最可怕的岁月,其实并不是的;她以为自己能够为了所谓的原则、大义、姓氏付出一切,至死不渝,其实并不是的。

    这世上,没有比失去他,更令她绝望的。

    他是这世上所有的快乐、幸福,还有可以期许的未来。

    鲜血,在胸前绽放出死亡的花朵。

    庄叔颐绝望地嘶吼。

    “阿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