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外传 庄藤午篇

作品:《浪矢先生的烦恼

    我从来就不是故事的主角,就算在我自己的外传中也不是。可我并不觉得这有不好的。在一些人光鲜亮丽的背后,就必须得有另一些人的默默无闻来作为支撑,每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我始终相信,地球是一个球形,从自己的脚下用只属于自己的方法努力地去往四周延伸,每个人都可以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角色扮演,而我,自认为在扮演配角这一件事情上,我比任何人都要强。

    我姓庄,但每次别人问我,我都会回答,我是浪矢家的人。这听上去很荒诞,可事实就是这样——一个姓庄的浪矢家人,这也很好的诠释了在这场角色扮演里我的角色定位,就像一只狮群里瘸腿的幼狮,只能用眼睛去见证那些草原上英勇的传奇。

    从我的童年开始,我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因为我出生得比较晚,所以我没能像圭一那样,虽然他也不姓浪矢,但是他获得了一个很讨喜的大哥哥的角色。

    而我,在那两年后才出生,比我大的除了圭一之外还有润二,比我小的有舍人。因此,我不仅当不了大哥哥,也成不了那个最受宠的小弟弟。

    在所有方面都无比中庸,这就是我。我知道还有很多人像我一样,但是他们都认为自己会是主角,我也不是说这样不好,只不过,在成为主角之前,我觉得应该先学会正确认识一下自己。

    圭一,润二,舍人。这三个人就是我童年的全部了,我总是紧紧地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可永远都追不上他们的脚步。

    春天的时候,圭一会提议出去奈良公园走走,而我则负责给他们拍照留念;夏天的时候,润二会突发奇想去抓鸣虫,而我则负责给他们提虫笼;秋天对孩子们来说则是最乏味的,所以舍人总是忍不住闯出点什么祸,这时候圭一会给他擦屁股,润二最擅长狡辩,而我,则负责跟他们一起挨骂。

    相对于春夏秋,我最喜欢冬天,因为虽然堆雪人是每个孩子共同的意愿,但是至少我可以参与进来。

    就这样,我的童年在奈良公园的草长莺飞,独角仙的虫鸣,长辈的训斥还有浪矢家庭院里的飞雪中过去了。

    所有人都在说,中考是人生的第一个分水岭,对于脸皮薄的人来说,是第一次强制性要让自己给自己争气的机会。

    可我并不像大多数人一样那么重视这件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平凡的人必须承认,就算再怎么努力也达不到和天才一样的上限。

    而恰恰圭一,润二,还有舍人,他们的脑子都比我好使。

    如果我努力一点的话,我可能会强过润二许多,因为他对学习从来就没用过心,可我绝不可能达到和圭一还有舍人一样的高度。

    于是在考试那天,我跟润二做了一个交易,当时还有些懵懂的他不假思索地便同意了。

    在试卷上,我写上了润二的名字,而相对的,润二写上了我的名字。

    最后的结果则不言而喻了,舍人跟润二上了圭一的那个学校,而我,去了比那个学校要差劲一点的一个学校。

    家主很关心润二的成绩,他当然也发现了不对劲,可他没说什么,显然,他更愿意相信这样的结果。

    或许你们也会觉得这样不错,至少,我甩开他们了,不用再活在他们的影子之下。然而我自己却从来没抱过这样的想法,我会做出这种事情只是因为我不想让那个我已经习以为常的平衡被打破,这就是我这个配角所能做到的最好的表演了。

    将圭一,润二,舍人,一直维持在一个受人敬仰的位置上,这是我的责任。如果说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私心的话,那应该就是,我还想离他们更近一些。

    也是因为这样的一个想法,中考之后,我的人生也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我所在的学校跟圭一,润二,舍人他们三个所在的学校隔得并不远。

    所以,有空的话,我会去他们学校看圭一打球赛,然后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像过去从包里翻出相机时一样,掏出一瓶冰水递给他;

    又或者,我会去看看舍人参加某些活动的演出,等到表演结束之后,再怀着以前被痛骂的心情拼命地鼓掌;

    润二是不喜欢出风头的,他的娱乐方式是看一些推理小说,圭一和舍人不理解这种东西,所以他偶尔看到一些觉得特别棒的情节就会跟我分享。不过其实我也并不太懂推理小说,可有什么办法呢?我还是会像以前提虫笼那样,安静着听着他的讲述,再偶尔不懂装懂地应和他一下。

    就是这样,我的高中生活跟童年时一样愉快。只是,以前的那些孩子们长大了,就不爱堆雪人了。

    只有我还会幼稚地再把院里的雪铲起来,滚成球,再用胡萝卜跟樱桃给它点上眼睛和鼻子。

    润二总是会笑话我,说我“童心未泯”。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内心里多希望他们也能跟我一样幼稚啊。我就这样期盼着,年复一年,直到高中的三个冬天都过去了。他们仍没有想起来回心转意。

    甚至于,他们三人也慢慢地渐行渐远了。

    大人们没发现出他们之间的异常,只有我了然于心。

    那是从舍人频繁地来剑道馆时开始的。

    没有人觉得奇怪,都只是认为少年幡然醒悟想要奋发图强了,可他们不明白,小孩子突然的变化肯定是有原因的,而促使舍人痴迷的剑道的那个契机,只可能是润二。

    当然这不是件坏事,舍人跟润二并没有闹掰。

    直到后来有一天,道馆里不知是哪个师兄弟挑起了一个话题——这一代最厉害的弟子是谁?

    他们讨论得很激烈,舍人也凑了过来。他似乎很满意师兄弟们的答案。

    可作为一个知情者,我必须得告诉他事实。

    “最强的人是圭一。”我说。

    舍人自然不愿意相信这个答案,他是个不服输的人。

    我都能猜得到他接下来会怎么做,跟圭一进行剑道对决,他一定会这么干。

    这将是一场水平极高的剑道对决,那些半吊子们也会因此受益匪浅。

    可结果只会像我所说的那样——“最强的人是圭一。”

    只可能是这样的结果,圭一不会因为对手是舍人就放水,对于剑道,他永远不可能妥协,这才是圭一。

    而相对的,舍人的精神状况可能有些崩溃,他并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不甘心完全写在了脸上。

    可这也不是一件坏事,就像我早就说明的那样,在成为主角之前,必须得先正确的认识自己。如果有圭一在的话,舍人不可能会成为剑道的主角。他必须另寻出路,而在那之前,我得一次又一次地帮他拨乱反正。

    走出剑道馆的时候,舍人的背景有些落寞。他是三人中最小的孩子,也最容易想不开,于是那天晚上,我敲开了他的房门。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闪过了润二和圭一的影子,然后才是完完整整的我。

    “藤午?”他似乎惊讶于是我,而不是另外的那两个人。

    我拉上了房门,在他的床沿边坐了下来。

    “你不可能赢得了圭一的。”我说。

    我不擅长哄人,说出的话可能不是那么的悦耳。但好在舍人并没有生气,他只是低下头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我知道。”他说,声音里带着些委屈。

    “圭一从懂事起就跟剑呆在一起了。”

    我试图从一些客观的角度来告诉他,他输给圭一并不丢人的这个事实。可他打断了我。

    “我以为你懂我的,我以为我们是一类人。”他干脆把头埋到膝盖里面,试图掩盖自己的情绪。

    我当然懂他,没有人比我更懂他们了。可我和他不是一类人,而且,在他说出这句话后,我已经彻底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这也让这场本来让我觉得无从下手的谈话变得简单了起来。

    “润二总是喜欢呆在家里,而圭一喜欢窝在剑道馆里。”我拍了下他的肩膀。

    “什么意思?”他抬起头来迷茫地望了我一眼。

    “我是说,你可以找一些别的地方来表现自己。”

    “别的地方?”

    他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

    我走出了他的房间。舍人不是傻子,我很清楚,他的心里已经有一个答案了。

    而且在不久后,这个答案就得到了印证——他在一个跟圭一还有润二所不擅长的领域开始发光。毫无疑问,站在舞台上的舍人,已经处在这个世界的中心了。同理的,剑道馆里的圭一也是如此。

    接下来剩下的就是最不让人省心的润二了。

    润二和圭一还有舍人不一样,他并没有拿得出手的一项特长,家主说的话他从来都不听,而且总是沉迷于一些极其奇怪的东西。

    他是个怪胎。

    如果你不了解他的话你一定会这么认为。

    他的脑洞很大,总是语出惊人,并且常会做出一些怪异的行为,甚至不修边幅。

    我本来也不想喜欢他,可我知道上一个和他一样脑洞很大,语出惊人,行为怪异,不修边幅的人叫什么名字。

    那个人是一个世纪的奇迹。

    我相信润二总有一天也会跟他一样。

    而且只要你接触过润二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一个特别好相处,又热心肠的大男孩。你会诧异于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温柔的存在。

    虽然他的确很多地方不如一些其他有才艺的人,可他就是那种,只要站在那里就可以发光的存在。

    我并没有过分的夸大润二的魅力,作为润二的两个垃圾桶之一(好像叫树洞比较合理一点,另一个是浪矢贵志),我只是说出我所感受到的事实罢了。

    后来的一天晚上,润二找到了我。

    “我打算离家出走了。”

    这样的话他是笑着说出来的,他说正经事时的脸上永远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可听到这句话时的我内心里爆发了一场海啸,说实话,我有点不知所措。

    作为一个贴心的垃圾桶,我不能对他的决定持反对意见。况且,就算我说“不行”润二也并不会听。

    “祝你好运。”我说。

    他很满意我的回答。

    那天之后的第二天早晨他便不见了。我没能看到他离开时欢脱的背影。

    但我也想开了,我很开心他离开了浪矢家,去追寻他想要的东西。

    跟圭一和舍人一样,润二也站在了自己世界的中心。

    他们都会变成很了不起的人,我这样坚信着。

    而到了那一天之后,我便可以骄傲的说:

    “这三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