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每一天,看见娜斯塔西娅时,罗莎琳德克制不住自己,目光总往她的小腹上瞟,也经常问一句话,一天问上近十遍。

    “有哪里不舒服吗?如果有,一定要和我说。”

    娜斯塔西娅毫不知情,只会点着头,笑道:“我很好,谢谢你,罗莎。”

    唯独梵妮,被盯着小腹看的人似乎是她,她敏感得很,当罗莎琳德盯着娜斯塔西娅时,她会上前挡在两人之间,截走罗莎琳德的视线。

    四月一日,罗莎琳德认为这是个向娜斯塔西娅说明情况的好日子。

    清晨,罗莎琳德拉开起居室的窗帘,娜斯塔西娅刚刚洗漱完毕从浴室出来,小手无力地摸着胸口,脸色有些苍白,她说:“罗莎,你总是起得这么早。”

    罗莎琳德尝试对她微笑,“你也起得早。”

    娜斯塔西娅在躺椅上坐下,维持平稳的呼吸,道:“可我都不能像你这么精神,我还是想睡觉。”

    罗莎琳德的笑意瞬间泯去,她确实本来就不是精神的人,也不是精神的长相,她的眉眼带着悲伤,如今怀了孕,她更加不可能精神了。

    娜斯塔西娅出神般呆坐着,突然胸口一涌,她连忙捂住嘴巴跑进浴室,罗莎琳德慌张地跟上去,“娜斯塔西娅,你还好吗?”

    “唔……”

    这是瞒不住的了,罗莎琳德一边抚摸她的后背一边想。等她恢复平静,她搀扶她回床上坐着,没等她酝酿好措辞,娜斯塔西娅自己喃喃细语,“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不,”罗莎琳德接过话头,一口气说道,“你只是肚子里长了个东西,没事的。”

    “肚子里长了个东西?”娜斯塔西娅疑惑道。

    罗莎琳德抿了抿唇,正色道:“你怀孕了。”

    如果她还不能接受,那就改口说,愚人节快乐。不过她大概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节日,毕竟法兰杰斯不过任何节日,唯一的是玛拉,但她也不过这个节,她讨厌愚弄人。

    “怀孕了?”娜斯塔西娅重复她的话。

    罗莎琳德暂且选择含糊的态度,只是轻微地点了头,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娜斯塔西娅喉咙一哽,不可思议地抚摸肚子,一起一伏,是她自己在呼吸。

    “没事的,”罗莎琳德终究还是说,“再过几个月它就出来了,你不用太在意它。如果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娜斯塔西娅怯怯一笑,双手捂着肚子,“我要生孩子,结了婚该做的,我知道……”

    “再休息一下,我去准备早餐。”罗莎琳德让她靠在床头,给她盖上被子。

    房门被关上,娜斯塔西娅微微掀开被子,撩起睡袍,低头左右打量自己平坦的肚子,还用手捏了捏,戳了戳,里面长了东西,但还是和平时一样。

    她放下睡袍,倾身拉开抽屉,先拿出里面的项链盒,小心翼翼地打开来,钻石项链熠熠生辉,光彩依旧。

    “法兰杰斯先生,我结婚了,怀孕了,你什么时候才会来看我?你在天堂有遇见我的妈妈吗?你一定要告诉她我在这里。”

    她摸着项链凝眉嘀咕道:“虽然你不喜欢我记住妈妈,但是你都死了,你该不会也不想我记住你……我做不到。所以,带妈妈一起来看我吧,求你了……”

    “娜斯塔西娅!”梵妮推门而入喊了一声。

    娜斯塔西娅吓一跳,胡乱抹了下眼角,心有余悸地看着梵妮扑到床边来,“不要听罗莎琳德乱说,怀孕没什么的,只是几个月后生个东西而已,生出来就好了,没什么的……你怎么在看这个?”

    娜斯塔西娅不敢看她,合上盖子小声说道:“我只是想看看。”

    梵妮一把抢过盒子扔进抽屉,关上。

    “忘记它吧,这种东西也许带着邪气。”

    娜斯塔西娅微怔,偷偷瞄了梵妮一眼,感觉她变坏了,竟然说康里送的项链带着邪气。

    “被子盖好,你的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梵妮紧张而粗鲁地给她裹好被子。罗莎琳德已经去打电话通风报信了,简直是要气死她。

    “我很好。”娜斯塔西娅说。

    “你不要害怕,知道吗?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梵妮的声音有一丝抖颤,捏着被子的拳头也有一丝抖颤。嘴上安抚心上人前路并不可怕,心里的恐惧却还是蔓延到四肢百骸。

    “嗯,谢谢你,梵妮。”

    梵妮如同进来时一样,风一般飞奔出去,留下娜斯塔西娅困惑地眨眨眼睛。

    跑出起居室的梵妮贴墙而立,咬着手指不让自己哭出声。

    娜斯塔西娅要生孩子了,稀里糊涂的,和当年的郗良一样。到时她会疼得大哭,疼得死去活来,光是这样想想,梵妮心如刀割。生孩子有多痛苦,过去她亲眼见证了多次,是再熟悉不过了。

    女人生孩子,能活下来是幸运,不幸则死。

    她的娜斯塔西娅,会是幸运的那个人吗?

    ……

    书房的门被没有礼貌地推开时,罗莎琳德刚放下电话的话筒。

    “没人告诉你要先敲门吗?”

    梵妮走进来,看一眼电话再看罗莎琳德,“怎么样?你的主人得高兴疯了吧?”

    同性恋又来发疯了。罗莎琳德白了她一眼道:“没你疯。”

    梵妮立在原地不动,涣散的眼神里空空荡荡,眼眶中盈满泪光,没有愤怒,只有悲哀和绝望。她这副样子,令罗莎琳德感到怪异,不习惯,冰冷的言语也说不出来。

    “她怀孕了,这本是迟早的事。”

    “我不能接受!”

    “也不用你接受。”

    “你知道生孩子有多痛苦吗?她可能会死!”

    罗莎琳德哑然,垂眸不言。

    “凭什么……”梵妮泪流满面,上前抓住罗莎琳德的双臂摇着她问,“你告诉我,凭什么她要经历这种事?凭什么?不用法兰杰斯,我可以养她一辈子,她不用结婚,不用生孩子,不用寄人篱下,我可以养她一辈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罗莎琳德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意和这个同性恋女孩为敌,看见她哭成泪人,她没有半点幸灾乐祸,她也为那个怀孕的女孩担忧,可是……什么都无法改变。

    “梵妮,”罗莎琳德握住她的手腕,“冷静点。”

    梵妮瘫坐下去,深感无能为力而哭个不停。

    怀孕,这是多大的好事,人人向来是这样的态度,恭喜、祝贺。年少无知时罗莎琳德也信以为然,并梦想结婚生子,找一个优秀的男人,生两叁个孩子,组成一个幸福快乐的家庭。

    后来玛拉·法兰杰斯听闻她的梦想,点点头感慨说:“年少无知时我也是这么想的,直到我生了霍尔,差点一命呜呼。你知道吗?这真是愚蠢至极的梦想。”

    听玛拉说完当年险些丧命的生子经历,罗莎琳德的梦想破碎,恍然大悟,立刻改口道:“我会再考虑一下我的梦想究竟是什么。”

    如今得知娜斯塔西娅怀孕,玛拉在电话里并没有得意、高兴,她更是暗暗叹了口气,极其认真说:“罗莎琳德,你要好好照顾她,明白吗?有什么需要,不必等到问我,你可以自己做主。”

    照顾怀孕的娜斯塔西娅,这是一个很大的责任,但罗莎琳德并不畏怯,因为这就是她的工作。

    “夫人,你和先生不来看看她吗?虽然她的母亲破坏了你的好朋友,佐-法兰杰斯的婚姻……”

    “噢,亲爱的,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的母亲才没有破坏佐-法兰杰斯的婚姻。”

    罗莎琳德诧异,“不是吗?”

    “佐-法兰杰斯的婚姻破裂,我的好朋友离我而去,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康里,只是康里,但凡他结婚后洁身自爱点,这件事根本不会发生。娜斯塔西娅的母亲……只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接受娜斯塔西娅?”

    “噢,我没有不接受她。”

    罗莎琳德不信,沉默不语。

    电话里的玛拉叹息一声,继续说:“事实上,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我曾经与她的母亲阴小姐见过面,阴小姐是一个美丽又神秘的人,我们简短地谈过话。

    “当然,阴小姐的神秘对于我,对于拜尔德而言,并不是讳莫如深的事。拜尔德清楚她的来历,清楚她的遭遇,他也告诉了我。同样身为女人,我当然对阴小姐怀有同情心,但仅此而已,我们没有……帮她一把。

    “不可否认拜尔德和我都是冷漠的人,但是在当时,阴小姐对我们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我们确实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帮一个陌生人脱离苦海。阴小姐这辈子和我们绝对不会有交集,这是毋庸置疑的。

    “谁曾想,她的女儿……”玛拉又叹息一声,“我的天。早知如此,当初我真该向拜尔德开口,我们必须帮助她,可是一切都晚了。

    “你说我该如何面对娜斯塔西娅?我该如何告诉她,我们曾经有机会有能力拯救她的母亲,但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噢,罗莎琳德,这真是想想都令人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