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一个手指，宋茗点了点老头的肩膀，示意他离自己远一点，靠这么近，宋茗觉得自己都要斗鸡眼了。

    那老头略退了退，皱眉想想，忽的眼里闪着一团小火苗似的光芒，上下审视起宋茗来。这感觉有点奇怪，但是宋茗觉得这个老头不简单，应该能够看出自己哪里出了问题，所以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

    眼里的光褪去，老头抿了抿嘴，迟疑着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丫头，你吃过饺子吗？”

    “废话，不但吃过，我还会包呢。”

    “哦，那你看哈，”说着，老头抬起自己的右手掌，“假如这就是一个饺子皮，原本你体内的灵力啊，就像一张张饺子皮一样在体内沿着筋脉转呀转，而现在呢，”，老头又伸出左手的食指，包在右手掌里，“我的妖气被你的灵力包住了，就像是包进馅的饺子皮，它俩啊，就这么继续在你体内转呀转。”

    宋茗微微蹙眉，慢慢感知着体内的这锅“饺子”。

    老头笑言：“你这小丫头有福气啊，中了我的妖气还没死。行啦行啦，没事儿我走啦。”

    “哎哎，您等等！”宋茗一把拉住他，哎嘿，这体温还挺高，摸着暖呼呼的，很舒服~回了回神，宋茗问道：“那您能把这妖气收回去吗？我这时不时冒个红色妖气的，被我师父他们看见了不太好。”

    老头也有些尴尬，说道：“丫头，真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别说把你体内的妖气收回来了，每月十六，我自己都管不住我的妖气泄出去。原来我是住在那暴山上的，以前人少，还没什么事，现在人越来越多，这几年害了些无辜的人，我心里有愧，就躲到这青头峰来，谁成想你大路不走走小路？”

    眼看着小丫头有些委屈的神色，老头赶紧安慰：“生死为大，既然命保住了，其他的都是小事。看你这年纪，也有十五了吧？我见那暴山上的人家，十五的姑娘就可以出嫁啦。这妖气如果入不了你师父的眼，你干脆就谢师还乡，寻个好归宿。”

    宋茗深吸一口气，摇头，老头接着说：“不愿意啊？那你可以仗剑走天下嘛。”说着，指了指她腰间的佩剑，歪头一看，那棕皮剑鞘上还刻着“雁回”二字。

    “行啦，我虽然修成人形也有几百年了，但是不太懂你们人间的事，以后到底该怎么样，你自己想吧。”说完，老头转身就走。

    宋茗摩挲着雁回剑的剑鞘，抬脚跟上，随着走了几步，试探着说道：“您现在不冒妖气了哎。”

    “当然，过了每月十六日，我就没了事，收放自如。”看老头的表情，骄傲得很。

    宋茗笑笑，问道：“那您也能教教我怎么收放自如吗？既然这妖气已经被包了饺子，总得想想办法，让它不露馅啊~”

    “我凭什么教你啊？是你自己撞进了我的妖气里，不是我故意击中你的。”老头说这句话时恰好走进一片阴影里，红色的须发像是游荡的鬼火，四下幽静无人，妖异感让宋茗不自觉的抖了抖，引得他也露出了一个森然的笑。

    宋茗轻咳两声，给自己容留思考的时间，想到一个馊主意：“我可以拜您为师啊，师父教徒弟总没错吧。”

    “这师父有随便拜的吗？刚才听你讲，你好像是有师父的。再拜我为师，乱了规矩，你师父怕是要比你中了妖气还不高兴。”

    “哎呀，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吗？控制不住妖气，没事儿就外泄，我师父一眼就看出来不对，肯定生气啊。但您教我，我学会了，这妖气收放自如，他不知道当然就不会生气了。”说着，宋茗忽然凑近一些，轻轻捏着老头的交叠在身前的胳膊，接着道：“而且我是师门里出了名的乖巧，您收我为徒，我还能孝敬您哪！”

    老头有点怀疑，问道：“你不会是什么小妖，来我这讹我呢吧？我不需要人孝敬我。自打出生在这天地间，就独来独往，无牵无挂，这漫漫年岁，遇见多少大妖小妖，他们是死的死、伤的伤，而我呢，”跳上近前有一个大石头，他站在一片树影中漏下的阳光里，昂着头，意气风发，“不仅没死，还修成了人形，高兴了还能去山下的镇子上吃好的喝好的。所以，”他蹲下身，直视着宋茗的眼睛，“我才不收徒弟呢。丫头，我不想添累赘，你也别费这个心思了，留点心力想想怎么在你师父面前说好话，兴许他心疼你，不赶你走呢。”

    宋茗听了这话，真的努力去想师父鹿鹤仙人心软是什么样子，但是她想不出来，眼前飘的都是他板着脸的样子。平常早课走个神都会被他凶，如果让他知道了自己偷溜出去，还被妖气侵身，那岂不是要怒发冲冠啦？不敢想，不敢想。

    追上已经走出几丈远的老头，她说道：“不是有个说法叫做‘露水情缘’吗，我们可以做‘露水师徒’啊，只要学会这妖气怎么收放自如，我就哪凉快哪呆着去，绝不拖累您，也不会让别人知道我曾经拜您为师，这样，即使我的功力再烂，也不会在其他小妖面前，丢您的脸。”

    闻言，老头似乎有些松动，犹疑着说：“可是……我从没教过一个妖去收放妖气，更何况人了，怎么教你啊？”

    眼看着有希望，宋茗再接再厉的说：“没关系啊，我们人间还有一个说法，叫做‘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您先教着，万一我学会了呢，我多聪明呀，不说别的，您之前也没见过有人被您的妖气侵身，无高人相助，还能活蹦乱跳的吧？”

    “是，不过，丫头，我刚才仔细瞧了，你这体质特殊，又加上机缘巧合，妖气能与仙力在体内维持暂时的平衡。这已经着实不容易了，万一乱学一气，走火入魔，我到时候不为别的，为自保也得把你给灭了。”

    “好好好，所以，您要收我为徒了？”宋茗的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倒映着老头的影子。

    老头答：“谁说的？我不收徒弟啊。”说完，笑笑，化作一缕红雾，散去了。独留宋茗待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合着我说这么多，油盐不进啊。

    除了有半天下雨，灵蝶追不到老头的踪迹，鹿鹤仙人不在青头峰的这几天，宋茗每天都出去找那老头，求他收自己为徒。鹿鹤仙人没什么朋友，下山赴宴更是难得，要不趁着这会儿搞定妖气，自己只能等着被师父发现，挨顿臭骂，收拾包袱，滚回家了……不，照自己师父日常对妖魔这类旁门左道的厌恶程度，连骂都不屑骂，还有可能直接拿下她，权作降妖伏魔了。

    第四天晚些时候，还是那个悬崖边，柿子树下，宋茗坐在老头身边，一起看红日西坠。前两天，老头试着躲了好几个地方，都被那能穿墙的灵蝶找到了，索性也不躲了，听宋茗的那张小嘴巴，叽里呱啦的谈天说地，劝自己做个好妖，帮人一把。这会儿，小丫头怕是累了，乖乖陪着看夕阳，耳边静悄悄的，心里也静悄悄的。

    “老头，真不收我为徒？我师父明天就回来了。”

    “不收。你提别的要求还行，这个真不行。我怕麻烦。”

    “别的要求？”宋茗转过头来，嘴角的笑有点天真，“那我想看你的真身~我的修为还不高，分辨不出来你是什么妖。”

    “好。”

    被夕阳染红的山石间，忽的冒出些更红的颜色，像是火苗，又像是红色的棉絮、花瓣，被风撕扯着、吹拂着从地上飞旋起来，包裹住老头。老头很快就隐没在这火红中，只有说话时转头看向宋茗的眼睛，还看得分明，闪烁着慈爱的目光。盯着这双眼睛，宋茗有点沉迷，所以第一时间并没有看到火红色退散后，显现出来的样子：

    半坐着的虎，胡须已然全白，橙黄色的毛被火焰般的花纹间隔开，鞭子一样的尾巴在身后甩了两下，炫耀着尾巴尖上一团红色的绒毛球。腹部精瘦却柔软，随着呼吸起伏着，宋茗心里一痒，毫不客气的凑过去揉了揉。

    “哇，好软啊~”宋茗被掌心毛茸茸、软乎乎、暖洋洋的手感激得心里化成一滩水，揉到停不下来，脸色也有些绯红。她一边揉，一边问：“原来您是虎妖啊。对了，这么多天也没问，您叫什么名字啊？”

    “没人问我，自己也没起。不过，暴山有一个说书的撞见过我一次，把我编成故事说给人听，管我叫……叫‘赤焰虎’。”

    被宋茗揉揉这里，摸摸那里，赤焰虎也没有生气，毕竟之前怕吓到人，特意修炼人形隐藏真身，现在这样，很自在。

    日光被黑夜吞没，今夜月光不怎样，搞得宋茗心情也不怎样。她顺了顺被自己抓乱的虎毛，站起身，行礼道：“宋茗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赤焰虎“哼”了一声，脸转到一边，荡来荡去的尾巴昭示着相当不错的心情。

    回过头来，却发现宋茗已经离开了，身边的草丛被坐塌了一块，应该还残留着小丫头的体温。嗯，不规则的圆圈，小小的……唉，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呢……赤焰虎低头望着那一块草丛，想着宋茗稚气未脱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