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刘园忆流年

作品:《榜上有茗

    向着洛州东南方向走,越走越热,越走越干,有一段路,更是落籽不生草,四顾无人家,举目只有黄沙白日,令人心口生燥。不过,挨过这一段路,就能遇见一处绿洲,不仅能汲水解渴,还能在好客的刘郡人家借宿一晚,好生歇息。

    这日,刘郡县丞的儿媳刘潇在园子里消食,酷日当头,加之身宽体胖,困倦不已,于是,回屋歇着。还未躺下,忽然听到外间“哐当”一声,大惊,拔下头上的簪子就挪着步子往外头去,只见书柜后头一个姑娘跌坐在地,两颊通红,满头大汗,一边扯着领口,一边念叨着“来点水”。一个少年正蹲身扶着她,用袖子给她扇风。

    见此,刘潇松了一口气,一边去寻水一边把簪子戴好。那姑娘也不起来,捧着茶碗就坐在那里猛灌,末了呛着了,咳嗽不止,少年赶紧摸她的背帮她顺气。刘潇扶着墙慢慢蹲下来,左看看,右瞧瞧,掀开那姑娘压在地上的裙摆,什么也没见到,琢磨了一下,抬头一看,正对着的房顶上有一个小小的瞬移符,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好哇,画在这里,生怕我看见啊?”刘潇斜眼看人。

    宋茗气还没喘匀,嗓音哑哑地说:“你看见了,不得给我抹得干干净净?”

    “把瞬移符画在别人家卧房里,你是独一份吧?”

    “哎呦,”宋茗把汗津津的脑袋缓缓搁在刘潇的肩膀上,“你哪里是别人啊,你是我的亲姐姐,好姐姐~”

    “好了,好了,我蹲着脚麻,这下子我是睡不着了,咱们外面坐着去吧。”

    刘潇领着宋茗、鬼侍郎出来就座,唤来丫鬟,上了一些茶点。坐了一会儿,见宋茗两颊还红着,眼皮也重,抬手摸她的额头,皱眉叫道:“哎呦,你不是中暑了吧?怎么发烧了似的?来人,请许姑娘往刘园来!”

    宋茗昏昏沉沉的躺在榻上,身上冒火的热,感觉睫毛都要被燎弯了,只有腕子上有凉丝丝的感觉,那是许姑娘的指尖。

    宋茗问她:“姑娘是哪个许?”

    “‘脉脉清如许’的许。”

    “可曾冠姓?”

    “未曾。”

    “好啦,你少说几句。许姑娘,她怎么样?”刘潇赶紧掐断对话。

    “暑热侵身,没有大碍,吃了药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那就烦请许姑娘给个方子,叫下人去办吧。”

    “好。”

    吃过药,刘潇给宋茗放下帘子,见她还没闭眼,若有所思的样子,就问她:“你想什么呢?”

    宋茗浅笑着说:“我在想啊,如果我是你们刘郡人的话,在嫁人冠夫姓之前,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茗字~”

    刘潇白了她一眼,去放另一边帘子。

    宋茗笑的更欢:“哎呦,那我现在成了亲,你们叫我,叫我岳茗吗,哈哈,我爹得气死。”

    刘潇把帘子甩上,隔着一层纱看这个没头没脑的傻丫头。宋茗眼睛慢慢闭上以后,嘴角的笑意才渐渐消散。

    这一觉睡得安稳,等宋茗醒过来的时候,帐子里黑压压的,出门才发现,四下昏黄,天上已经有了星星。

    出了客房所在的院落,正对面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水域,一个五角凉亭架在水上。因刘郡多风,住家的长廊与亭子里都挂着幔帐,刘家尚黑,以红色鱼文为图腾,因而这层层叠叠,如漫过山石而下的水幕,间有游鱼逆流而上。现在,刘园各处已经掌灯,亭中也坐着五六个乐人,抚琴弹唱,为夜饮的主宾助兴。因为族中长辈都在,小辈的刘勤坐在东侧一桌,而刘潇已经落座。

    宋茗笑着小跑过去坐,一边搓手一边说:“哎呀,谁还能比我幸福,刚睡饱就来吃饱~”

    刘勤客气地说:“刘郡不比洛州,粗茶淡饭,妹妹别嫌弃。”

    刘潇嫌弃地说:“客气什么呢?她来我这啊,要么给什么吃什么,要么饿着。”

    这时,宋茗已经呼噜完半碗汤,笑说:“是啊,刘勤哥哥,你不用和我这么见外。这一来呢,我们家和你们家是世交;二来,刘玉是我的师弟;三来,我和咱们潇姑娘可是义结金兰的好姐妹呀~”

    不想这丫头睡醒了还接上之前的话茬,于是,刘潇一边给她夹菜一边假笑说:“你说的是,茗姑娘。”

    刘勤抿酒一笑,见怪不怪。

    饭毕,暑热稍退,时有凉风,宋茗问候过几家长辈之后,和刘勤等从宴席上退下来,准备在花园里赏玩一阵,再去歇息。刘勤想着妻子腰病在身,而宋茗的身子才刚刚好,于是提前差人摆了藤椅,方便她们坐着纳凉。

    宋茗在藤椅上晃荡,瞧了瞧不远处,刘勤正在教鬼侍郎月下钓鱼,于是,她对刘潇说:“姐夫这人挺好的,姐,你得知足啊。”

    “我有说过我不知足?”

    “没有,但是你有哪天不和他斗嘴的?”

    刘潇收回看钓鱼的目光,偏头说:“我们那是斗嘴?从来都是我在说,他回两句就不理我了。不管我怎么骂,连个屁都没有。”

    “家里有一门火炮就行了,两门对轰的话,你家就该成废墟了。”

    刘潇仰头看天,叹口气:“得亏十晏随我。”

    宋茗腾地坐起来,响动惊得刘勤和鬼侍郎也往这边看,只见她气呼呼地说:“十晏长相随你就罢了,脾气也随你,老是和我不对付!”

    刘潇笑:“这不能怪我吧,我记得离家去青头峰之前,他还老说姑姑去哪儿了,姑姑怎么还不来找我玩呢。要怪,你怪逍遥君去!”

    “得了吧,他别提多崇拜他师父了,我要是说顾人先的坏话,能被他追杀!”

    刘勤走过来,看了看园子里的合欢树,亭亭如盖,花开似云,叹道:“这都多少年了?树都长这么高了。”

    刘潇想想,答:“我第一次见到宋茗的时候,她九岁,我十四,你十六,才成亲,按照习俗,要在园子里栽树,就选了这株合欢树。到现在,也快二十年了。”

    “啊,二十年,时间过得真快。”

    “唉,时间这东西,吓人,好多人和事,都在时间里变了模样。以前,我还能在你们家待上三年,临走了,咱们处的好,我还有机会给你们的儿子取名字。现在,别论年了,我只能呆三天……”宋茗的眼睛在花园的深红浅红中失了神。

    刘潇看看她,真诚的微笑着,拍拍她的手背,说:“三天挺好,省的呆久了,我烦得慌。而且,我喜欢你给我儿取的名字。”

    宋茗惊讶地说:“‘十晏’?真的假的?你儿子可不喜欢啊,我也觉得当年自己太蠢了,什么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平平安安,不仅走八方要平安,上方、下方也要……一点也不讲究。你说,要不要给孩子改个名字呢?”

    刘潇刚要答话,“嘭”的一声巨响,震得地上的合欢花瓣多了、宋茗的心也揪了。刘氏夫妻二人倒是镇定,循声看了看,刘勤道:“应该是钱老那里,你们坐着,我去看看。”

    宋茗从藤椅上蹦起来,说:“坐的闷,我想去看看热闹。”于是,刘潇回房歇着,刘勤领着宋茗和鬼侍郎往钱老这里来。

    这刘郡在黄沙地里很好找,如果你远远看见一片悬在半空中的绿色羽毛,而它又许久不飘动,那“羽毛”下面就是刘郡了。相传,一个姓刘的高官告老还乡,与家人乘马车回去,不料领头的老马却不识归途,把一行人领进了这黄沙地里,迷失了方向。走了数日,人困马乏,濒临崩溃,眼见这绿羽,还以为是濒死的幻景,直到闻见了风中夹杂着水汽的味道,强撑着走近那里,才发现此地竟然有一片绿洲,洲上一株神树,枝繁叶茂,而其伸展的姿态,宛若大鹏的羽毛。这户刘姓人家在此定居,后来,摸索出了走出黄沙地的路,与人交通,繁衍生息。为方便管理,官家赐名刘郡,并在城内推选县丞。原本人们将自己的房子安置在神树之下,承蒙荫蔽,现在,人多起来,刘郡不少人的新居已经不在神树底下了。

    三人走到钱老家门口的时候,宋茗注意到,神树的枝丫上鼓了好多的“大包”,有的又大又亮,像是臌胀的羊肚囊,要炸掉了似的。而钱老家房顶上的一个就炸了,一些皮一样的东西四散在地,房顶上的瓦也有些乱。这里已经聚了不少人,县丞刘诩正抓着钱老的手,安抚老人家的情绪。

    眼见人挨人人挤人,鬼侍郎收敛气息,裹紧了衣服,将自己的手揣在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