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北面临水，有东西南三街，东街人气最旺，南街商铺最多，而西街的铺子也不算少，可里面来来往往的就未必是人了。

    “您挑个面具吧！”西街的门楼下，一个面具摊子支在暗处，挂着两只白纸灯笼，说话的是站在摊子后面的卖主。

    宋茗走过去，一边翻动着可怖或可爱的面具，一边搭话：“老板，今天生意如何啊？”

    卖主递过去一只兔头面具，答：“还不错，城里来了不少练武的，鬼灵精怪没处去，都来西街耍了。”

    “哦，可有一位黑衣少年在您这里买面具？”宋茗将那兔头面具戴上，对着旁边挂的镜子照照。

    “好看的！”卖主见宋茗解下面具，脸上不感兴趣似的，忙递上一个饕餮面具，面露难色地说：“您可真是难为我了，这西街本就没有别处亮堂，来往的又多是穿黑衣的，我哪里能记得……您还要面具吗？”

    宋茗轻笑，将两个面具都抓在手里，另一只手把荷包托到卖主跟前，说：“这两个我都要了，多少钱，您看着拿！再问您个事，这西街今晚哪里有热闹可以看？”

    卖主诚惶诚恐地拆开荷包，捏出四个铜板来，拉紧包绳，系上，一边推着她的手，一边笑说：“福禄堂有皮影戏看，芳菲楼的姑娘们也能歌善舞，您一路吃吃逛逛，到西街中段那里应该能遇见江湖卖艺的，他们白天的时候才从我这里过，收了几个小孩子，怕是有新鲜活儿~”

    出于对小黑的了解，宋茗撇开皮影与歌舞，穿过戴着面具的形形色色，直直地往前走，行至西街深处，果然撞见一处卖艺的。这里是一处凹口，外面围着几圈人，把这里箍的如铁桶一般，当间站着卖艺的人，一个清瘦的汉子立着蓝布白边的旗招子，一个精壮的汉子拿着铜锣边走动边吆喝，除了这两个，余下的都是不过十几岁的孩子。卖艺的没有看戏的穿的好，而孩子们也远不如当家的两个穿的好。

    宋茗本就是来找小黑的，对卖艺之乐不感兴趣，走走停停，在人群里穿行。

    抖了抖盘子里的铜板和碎银子，壮汉反而笑了，说：“眼瞧着今天的活计要结束了，还没能让大家看的尽兴，实在罪过，可得给大家来点乐子。我这里，新收了几个小徒弟，功底不相上下，干脆择两个自告奋勇的上前对阵，在比出输赢之前，大家都可以下注，下一注，拿一个布条子，最后，赢家分钱。”

    一个戴饕餮面具的小个子和一个戴猫脸面具的瘦个子从孩子群里被推出来，犹豫地摆起架势，听得锣响，互相较劲摔跤。才开始比，人们就纷纷下注，换了黄布条——那是从猫脸面具那孩子衣服下摆上撕下来的。

    宋茗被乌泱泱前拥下注的人群阻挡住了去路，问道：“嚯！这就瞧出来谁是赢家了？”

    “那饕餮脸的，今晚已经被戏耍了好几轮，比摔跤，怕是力有不逮。”宋茗因为人群拥挤，正挤在答话者的胸前，抬头去看，这人没戴面具，脸颊与下巴瘦削，肤色也有些暗，一身白衣，隐约蒙着些灰色，莫名让她想起冬日覆雪的干树皮，待人群散去后，直起身子，方才贴着人家的右肩又觉出残余的温暖，不禁羞赧。

    一眼看出赢家的“战局”，并没能早早结束。

    那戴着饕餮面具的，个子虽小，也不被看好，但却很争气，被扔出去好几次，不求饶不认输，爬起来继续去顶人。围观的动了心思，有几个开始买他的红布条子，又过了一会儿，一些早就下注的，也开始纷纷改注。

    眼看着猫脸的那个一个跟头跌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爬不起来，人们紧紧攥着自己的红条子，眼冒星光，而拿黄布条子的也急忙往壮汉那里挤，嚷嚷着，宋茗却瞧见混乱中，人群里一个鼻子上顶着一颗红痘的从嘴里吐出一根针来，飞刺进小个子的小腿肚里。小个子登时滚地喊疼，猫脸的那个勉力站起来，还没站稳，就被壮汉抓住一只手举起，宣告了赢家。

    人群中愤者多喜者少，当然，除了宋茗，怕不是没人看见个中猫腻。无论是人还是非人，都有脾性差的，于是，围观的圈子里飞出布条子、鞋子、吃到一半的食物，甚至是小石头，砸向场中央的小个子。壮汉被分钱的人团团围住，小孩子们也躲着不敢上前。宋茗打量着身前的人群，刚想拨开进去，那孩子自己一手捂着腿一手撑着地坐了起来，他脸上的面具本来就被折腾的不成样子，如今裂开，滑落下来，露出他半青半红的肿脸和干而白的嘴唇。

    输了钱当然要找点别的乐子冲淡晦气，西街深处的凹口渐渐安静下来。宋茗在小个子面前蹲下时，不经意地抬眼，却意外看清了自己身后那个白衣男子的脸，他已经绕到了跟前的一个巷口前……竟然是含剑生！他的剑不知所踪，初见时的少年稚气也荡然无存，可他确实是含剑生！

    含剑生背身离开，隐没在西街黯淡的灯光中。宋茗低下头，那个小个子正好抬起头来，她又端详了一会儿这张脸，把手里崭新的饕餮面具轻轻戴在他的脸上，问：“伍三秀？”

    一双眼睛迟缓地涌上来诧异、疲惫、委屈的情绪，从面具的眼洞里透出来。他看了她一会儿，垂下头，不说话。宋茗刚想动手把他拉起来，几个戴虎头面具的小孩子小跑着过来叫他：“师弟，师父叫我们过去，你快起来吧。”见他实在起不来，就相帮着架起来，往凹口边的一个暗巷里面去。

    宋茗默默跟着，巷子里漆黑，借光能够约莫瞧见几个人影，尤其是能看清有三个油光粉面的大人。多了的一个是那鼻子上生了红痘的，即使此处晦暗，也能隐隐瞧见红色。

    嘶……宋茗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眼睛左右瞧着，心中暗道：在这个地方骗人，这可……不太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