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夜深忽梦少年事(一)

作品:《瓶女

    “今册封大皇子浩然为监国太子!”传话太监尖锐的声音沙哑而难听,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中为之一颤。

    当时还是少年的太子浩然缓步走向大殿中央,穿过密密麻麻数以百计的文武大臣,最后在自己父亲的龙椅面前跪拜叩首。金色的光芒穿过窗棂洒在两个男人中间的台阶之上,似乎预示着帝国最高权力的交接已经开始。他眼角的余光注视着父亲伟岸的身体,以及大臣们脸上肃穆尊重的表情,心里是难以压制住的激动兴奋。

    “皇上万岁,监国太子千岁!”

    百官跪拜,诸将臣服,大殿内外乌压压的跪倒一片。太子恭敬的从父亲手中接过意味着权力的监国玉玺,从此他可以代理父亲便宜行事,最后一点点在和平之中完成权力的交接。

    监国太子在此处的含义实际上就是皇帝交权,太子辅政直到完全接受皇帝手中权力的一个关键转折点。因为父亲的权势实在太大,而太子又像是一只呵护在温室里的雏鸟,贸然退位禅让恐生事端,只得让他从监国太子开始做起。

    完成了一切繁琐的仪式以后,太子已经身疲力竭,但兴奋无比的他却是小步快走着,想要去告诉自己的母后这个好消息。但在那座寂静的宫殿里,他却是正好看见了自己的母后被四五个沉默的宫人带走的场景。

    “住手,你们在做什么,她可是我的母亲,共和国的皇后!”太子的身体如同雄狮般扑了上去,想要把这些敢于亵渎母后身躯的下等贱婢撕碎。

    但领头的宫人飞快地抽出一把短刀抵在这位国母白皙的玉颈上,在少年火热的目光中把他逼退。那把短刀的刀刃极其锋利,上面还泛着诡异的绿光,显然是淬了剧毒。

    “太子殿下,稍安勿躁。您是不是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宫人冰冷的话语没有丝毫感情,像是一口干涸的枯井。却又好像有着某种魔力,引导着少年安静下来,默默思考着这个问题。

    今天是什么日子?是我册封监国太子的日子,也是——

    母亲被装入瓶中的日子!

    太子恍然大悟,基于某些原因,成为瓶女是每一任皇后的宿命。一般来说成瓶仪式会在皇后封后大典之后几天内完成,但母亲舍不得太子,又身负皇上的深厚宠爱,便是约定好太子得权之时,便是皇后成瓶之日。

    可当时他年岁还小,尚不知事,等到成年以后宫里的人又刻意回避了这一事实,以至于太子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在今天大喜大幸的日子又会迎来一个何等强烈的悲伤。

    滚烫的眼泪无声的流淌出来。太子若是早些想到自己得到权力就意味着母亲会从此失去四肢,变成一个摆在台面上受人供奉的花瓶,那他宁愿一辈子不执政也不要母亲被装进瓶子里去。

    他想要杀死眼前一切阻挡他的人,他有自己的军队,有完全效忠于他的死士,还有一大批追随于他的幕僚。太子正要行动着,可他的手忽然被人抓住了。女人那双淡金色的眼瞳脉脉的注视着他。当真是母子连心,不需要任何言语上的接触,太子便读懂了母亲眼中的告诫之色。

    “难道母亲临走之前我还不能抱她一下吗?”太子退了一步,宫人也退了一步,犹豫了片刻,她把手中短刀收好,让开了一个人的空间出来,只是凌厉的眼神仍然紧盯着太子,以防他有任何出格的动作。

    但太子只是轻轻抱住了自己的母亲,把自己的头埋在她的秀发里面,嘴里发出如同小兽呢喃般的声音,就如同如燕归巢般亲昵着自己的母亲。宫人们相互对视了一眼,继续保持着死寂般的沉默。

    如今女人的身上似乎去除了所有冰冷而又无情的禁锢器具,太子可以感觉自己的头枕在一片温热柔软的所在。或许是因为她马上就要失去自己的四肢,这些束缚的器物都已然没有了价值,又或许是如同死刑前的上路饭般,在最残忍的禁锢到来之前让身体完全放松。

    陷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太子安心得快要昏睡过去,又被体内洋溢着的幸福感惊醒。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母亲第一次拥抱他。在绝大多数的时候,女人必须穿戴上最为紧致、最为残酷的拘束装具,以弥补她没有入瓶的失礼行为。

    她的双手时时刻刻都拘束在单手套里面,紧致到不会允许任何一根手指移动。在外出的场合,她的双眼必须被遮挡住,以表示自己的忏悔。有时候是黑色的蕾丝面纱,而有时候又或许是金质的全包面具。而双手则在身后反剪着,遥遥望去好像消失了似的。

    在自己的宫殿里,母亲会穿着有点类似于泡泡裙的蓬松裙子。她的双手依然在后背以最为完美而优雅的背祈式束缚住,但裙子的上臂袖子鼓鼓囊囊,精致的木头小手充盈着里面的空间。太子之前今天为止所有能与母亲的拥抱就是在木头环绕的圆圈里面进行的,他并不认为木头做的精致手臂能在情感上代替母亲的真手。

    “然儿,不要悲伤,不要难过,这是我早就要完成的使命,宫里面所有女人都是这么做的,母亲怎么能够成为那个例外呢?”母亲温柔的唤着他的小名,多年没有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些许的不自然,“你是生来的帝王,不应该为些许儿女私情而痛苦烦忧。现在的你什么也做不了,你要快点往上爬,爬到那个位置上面去,就没有人敢忤逆你的意思了。更没有人敢对你我如此不敬了。”

    女人的话语是那么的轻柔,那么的平淡,可其中的意味却似乎沾染了刺骨的寒意,显然皇后对于入瓶之事心里并不是完全没有芥蒂。满场的宫人心中都是一震,接着一种恶寒从心底深处涌出。她们已经有多久没有感受过恐惧的滋味了,可在这对母子面前竟然有种掉头就跑的想法。

    太子点点头,目送着母亲被宫人们“护送”带走。满腔的怒火充斥着他的理智,让他几欲想暴起伤人。但被母亲唤醒的理性让他明白,正如母亲所说的那样,没有权力的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从未像今天一般如此渴望得到权力。现在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监国一事上大放光彩,一步步的把父亲的权力转移到自己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