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作品:《嗣兄

    郑太后呆愣了一下,再一次笑出声,只觉得新奇好笑之余,心里又浮起丝丝感动。她多年来身居高位,赏赐出去的东西不知凡几。这还是第一回 遇到这种情况。

    而给她回礼的居然还是一个不满四岁的孩子。或许会有点不合时宜,但小小孩童的赤子之心让人动容。

    尤其是不知道什么缘故,一见到这个孩子,郑太后就感到说不出的亲切,可能是因为在齐云寺,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孩子眉眼像翊儿小时候。

    许长安有一点点尴尬,但她隐约有种预感,太后应该不会怪罪。

    果然郑太后漆黑的眸底蕴起浅浅的笑意,怎么都掩饰不住,竟真的伸手接了过来,将这细细的银镯放在掌心,故作为难地道:“怎么办呢?我手腕粗,戴不上啊。”

    文元略作思考,帮她出了个主意:“等翊儿有了孩子,给他戴。”

    郑太后脸上笑意更浓了:“翊儿的孩子?嗯,这个主意很不错。”

    许长安一直含笑站着,不复初时那般担心。看来太后并未生疑,只是单纯喜欢文元罢了。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孩子能得太后垂青,都不是一件很坏的事。

    ——她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郑太后对齐云寺熟悉,今天兴头也足,她干脆拉着文元的手,柔声询问:“你们都拜了哪里啊?”

    她询问,文元就如实回答:“主殿的菩萨。”

    许长安心里暗叹一声,这才刚到齐云寺没多久呢,就遇上郑太后了。

    “嗯,记得刚才你说要给你娘取甘露。”郑太后看一眼身后的内侍,“有福,去帮他取一些。”

    “是。”

    有福虽是内侍,却会功夫,动作极其利落。

    文元看得新奇,一双墨玉般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郑太后看在眼里,又是忍不住笑。这孩子,怎么就这样招人稀罕呢。

    少时,有福取了甘露泉水过来。

    郑太后让分给众人。

    许长安道一声谢,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他们母子既然遇见太后,对方没准许他们离去,他们也难以单独行动,就陪着太后上香闲逛。

    郑太后好像很喜欢文元,又拉着他的手,细细询问平时读书、玩乐的事情。

    文元都一一答了。

    郑太后越发的满意,又冲许长安道:“许娘子,你一个人既要管你们金药堂,还要带孩子,也颇不容易。”

    许长安心念一转,顺势说道:“夫人,其实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嗯?”

    许长安理了理思绪:“夫人,我想带文元回湘城去。”

    她这话一出口,两双相似的眼睛里都写满了诧异。

    文元没有说话,只好奇地看着母亲。

    回湘城吗?不接祖父和姑姑过来了?

    而郑太后却是不解地问:“怎么又回湘城?不是要留在京中吗?”

    许长安面带难色:“此一时彼一时。”

    郑太后沉吟:“可你们金药堂不是做了御药供奉吗?”

    对供奉御药这等小事,她本来不上心,也不清楚。可因为当日许娘子在齐云寺救了她,她回宫后特意了解过。知道负责御药供奉的人家,需在京中随时保证供应。

    许长安赧然一笑,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所以才想着,夫人能不能帮忙。当然,如果朝廷需要,金药堂绝对不会缺了御药。我们回湘城后,京中的铺子交给专人打理。他们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不管是制药还是采买,都和以前一般无二……”

    她记得清楚,金药堂的药,质量上佳,但当初之所以能快速通过审核,肯定有太后的缘故在,不然不可能那么快。当时觉得是好事。后来发现,未必如此。

    许长安又补充道:“其实还有个缘故,我父亲上了年纪,身边离不开人。身为子女,不能长伴左右,每每想起,便心中愧疚。”

    ——如果不是御药供奉这件事,她早就撤了,哪里还会留在京中,在太后、皇帝跟前晃荡?

    郑太后双眉微拧,略一思忖,也没把话说的太满,只说道:“那我看看吧。”

    许长安连忙道谢:“多谢夫人。”

    “说什么谢?”郑太后摆一摆手,甚是遗憾,“我还想着,你长留京中,能多陪我说说话呢。”

    自先帝驾崩后,她感觉孤单了许多。

    许长安心下微酸,暗想:我何尝不想如此?

    她母亲早逝,身边没有女性长辈。和郑太后虽接触不多,但对方温柔大方、言语回护,她也会不自觉地生出一些亲近之情。若不是跟皇帝的那段往事,她真想长留京中,有太后做靠山,一门心思发展壮大金药堂。

    郑太后兴致稍微低落了一些,心中略觉不舍。但也知道身为人子,孝敬父母是天经地义的事。有道是,父母在,不远游。尤其许娘子还是家中独女。

    她是厚道人,一向与人为善,断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让别人骨肉分离。

    齐云寺不算大,所有主殿、偏殿供奉的佛祖、菩萨祭拜一遍,也为时尚早。

    但下山不易,太后又不宜久在宫外。因此没多大功夫,福寿等人就催促着回去了。

    郑太后颇有些恋恋不舍,可也知道自己是悄悄出来的,只好说道:“好吧,好吧,这就回。”

    她冲许家母子笑笑:“那我们这就回去了,小文元,再见。”

    文元一只手被母亲牵着,一只手挥手作别:“再见。”

    待郑太后等人走远,文元才问母亲:“娘,我们要回湘城去吗?”

    许长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声问:“你想回去吗?”

    文元毫不犹豫:“娘回去,我就回去。我跟娘一起。”

    许长安笑了笑,摸一摸儿子的脑袋,没再说话。

    希望一切顺利吧。

    郑太后甫一回宫,就有人来报,说皇帝过来了。

    紧接着,皇帝已大步走了进来。

    看见儿子,郑太后有那么一点儿心虚:“翊儿来了啊?”

    皇帝一下朝,就得知母后又出宫去了。先帝驾崩后,郑太后偶尔会到齐云寺去。皇帝对此也知晓,但上回她被毒蛇咬伤后,分明承诺过不会再去。

    如今见母亲衣服还没来得及换,皇帝拧了眉:“母后,以后再出去,提前跟儿子打声招呼,也好多派一些人手,护你周全。”

    “哀家带的有人,好几个还都是你父皇指派的,都有功夫在身上。”郑太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神秘兮兮,“说起来,哀家今天在齐云寺看见一个人,跟你小时候可像了。你猜是谁?”

    皇帝神色一顿:“谁?”

    “你还记得许娘子吗?她的孩子啊,叫文元。眉毛、眼睛可像你了。”

    皇帝心口猛地一跳,眼睑随即垂下,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母后也觉得像?”

    “是啊。”郑太后心思微动,“什么叫也觉得像?你见过那孩子?”

    “嗯。”皇帝摸了摸袖袋,那里还有文元昨晚给他的银手镯。

    “看吧?你也这么觉得。”郑太后轻叹一声,“可惜了。难得有个投缘的人,以后兴许就见不到了。”

    皇帝瞳孔倏地一缩:“母后说什么?!他们出什么事了?”

    第49章 试探 朕昨晚梦见了娘子

    儿子这般激动, 郑太后吓了一跳:“没,没出什么事啊。就是今天见了许娘子,她说想带着儿子回湘城去。”

    皇帝皱眉, 目光晦涩难辨:“她要走?”

    郑太后有些不明所以, 但还是如实回答:“是啊,她说家中尚有老父亲, 不便长居京中,所以想把金药堂交给别人, 自己带孩子回老家。怎么了?是有哪里不妥吗?”

    皇帝微眯起眼, 声音低沉:“当然不妥。御药供奉一事自有规矩, 岂可胡来?”

    他心中思绪杂乱, 种种念头不停地翻滚:她要走?她为什么要走?如果是因为放心不下老父亲,那她当初为什么进京参与御药供奉呢?当时就没考虑过老父亲吗?

    一个猜测很快涌上心头:她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多半还是跟他有关。一个疑似自己夫婿的人就在眼前,想认却不能认,对她来说, 想必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吧?因此她才迫不及待地想逃离?

    初时莫名的怒气顷刻间散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怜惜和心疼。

    可他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郑太后觑着儿子的脸色, 小声道:“怎么算胡来呢?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不能通融一下?”

    这等事虽然不太合规矩, 但她身为太后, 给个小小的恩典, 也不是不可以。她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 没想到竟然在皇帝这里碰了钉子。

    皇帝双目微阖, 没有过多解释,只说道:“母后,这件事儿子自有主张, 你就不要管了。”

    “可是,哀家都跟许娘子说好了……”

    皇帝眼皮略动了一下:“许娘子那边,朕自有交代,母后不必烦忧。儿子还有些事,先告退了。”

    他施了一礼,起身告退。

    “翊儿,翊儿……”郑太后在他身后唤了几声,却不见儿子回头。她重重叹一口气:“这孩子……”

    福寿递上一盏茶:“太后消消气,皇上他想必有自己的考量。”

    郑太后没接,只问:“哀家的要求过分吗?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太后和皇帝有意见冲突,福寿不敢评判对错,只小心赔笑:“太后先喝杯热茶。”

    “国家大事,哀家从来不插手。可这御药供奉,明明就不是大事啊。”郑太后接过茶杯,犹自不解,“他在闹什么别扭?”

    福寿陪着笑:“太后,想必是皇上不愿意坏了规矩。许娘子留在京中,不是正合您的意吗?您以后想见见她,想让她陪您说说话,也很容易,是不是?至于她父亲,接过来就是了。在哪儿不都是一样的?这京城可比他们湘城繁华多了。她自己一开始,不也这么想的……”

    如此这般安慰了好一会儿,郑太后心情才略微好转了一些,可仍觉得有些对不住许娘子。

    她本想着,这不过是吩咐一句就能办成的事。谁能想到,翊儿不同意呢?

    郑太后性子温和,没想跟儿子对着干,可这会儿着实犯难。

    福寿怕太后心中不快,试着转移话题:“太后,今天那个小娃娃真招人疼,想必将来的小皇子、小公主,会更可爱。”

    这话题转的有些突兀,却恰好戳中了太后的心事。

    她点一点头,是该张罗着后妃人选了。差不多的年纪,许娘子的孩子都那么大了,翊儿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呢。难怪他有时候性子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