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作品:《嗣兄

    然而皇帝只说道:“此事母后不必忧心,儿子自有主张。”他略一思忖,又补充道:“至于后宫人选,母后就不必操心了。今天的事情,朕不想有下一次。”

    他说到后面,脸上已没有丁点笑意。

    “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下旨把哀家的孙子给召进宫。”郑太后轻笑,也不去计较儿子今日不给她面子一事了。

    皇帝略一拱手,大步而去。

    风势逐渐小了,可雪仍下得密实,搓绵扯絮一般,地上已有薄薄一层积雪。

    有福传了话后,在殿外廊下搓手,见皇帝大步出来,忙上前撑伞,语气中有遮不住的激动:“皇上,派去湘城的探子回来了。”

    “嗯?”皇帝脚步一顿。

    他曾派暗探去查许娘子的所有信息,包括“承志”。本来只需耐心等待结果,可这几日接二连三的事情,他早已回想起了四年前的旧事。

    “皇上现在要不要见?”

    其实皇帝恢复记忆,确定了她的身份,知道自己就是她口中的“夫婿”,这暗探见或不见,意义已经不大了。

    但皇帝眉梢一动,还是开口:“让他先去勤政殿候着,朕这就见他。”

    “是。”

    快马加鞭回京向皇帝复命的暗探名叫夏良,三十来岁年纪,相貌、身材都极其普通,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那种,却有着丰富的查探经验。

    这次皇帝命令下得急,他带的人手也多,有结果后,片刻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往京师赶。

    见到皇帝,夏良匆忙施礼,虽然困倦,可一双眸子亮得惊人:“皇上,臣幸不辱命,已查到相关信息,请皇上过目。”

    皇家暗探的规矩,一般会将查到的结果,用密折以图文形式呈给皇帝。

    这次也不例外。

    皇帝接过密折打开,一眼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许长安的各种信息。

    姓名、年纪、生辰、籍贯、父母姓名……格外详实,与承志所知,毫无分别。

    密折中甚至还提到她母亲因不愿丈夫纳妾,买通产婆,谎称她是女子,是以一直假充男子教养,从小学医认药……十五岁在药王庙,暴露女子身份……

    在皇帝翻看密折之时,夏良低声补充解释:“湘城传言,许娘子自小扮作男子,是因为八字过硬,得了高人指点,不得不如此。可臣多方查探,真实原因乃是其母为阻止其父纳妾……”

    皇帝只“嗯”了一声,对于暗探查的结果,他还是相信的。许敬业和崔姑,也的的确确有一段旧情。

    “至于她那个夫婿……”夏良有些不安,悄悄觑着皇帝神色,“她其实并未成婚,乃是未婚有孕。如今湘城盛传的,她与夫婿在别的地方成亲后又和离,是许家为了保全声誉,故意对外散布的……”

    就因为这些,当时查的时候,还颇费了一番功夫。而更让他吃惊的是,许娘子那位夫婿的相貌。

    皇帝对此不置可否,两人没有成亲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对外面说,两人是夫妻,也在情理之中。总不能说文元是个野生子。

    他出走之后,她一直没有再成婚这件事,还是让他有些许动容的。

    这密折上的内容,甚是详细,包括许娘子的“夫婿”。

    大概是因为皇帝点明了要详查,暗探恨不得将每个细节都查得一清二楚。

    承志是许敬业从外面带回来的,想要收为嗣子,还让其接管金药堂。

    许娘子强烈反对父亲过继子嗣,还曾联合金药堂的元老们公开阻止。此计不成后,其好友吴富贵买通一对夫妇,假冒承志的生身父母,也是为了让其入嗣许家不成,却被拆穿。

    后来他们去了一趟安城,承志回来后改口,拒绝入嗣许家导致被打,后出走,再不见踪影。

    许家寻找无果后放弃,数月后,放出话,说许长安曾和承志有过短暂婚姻后和离。

    ……

    皇帝面无表情看着,越看脸色越沉,在看到安城之行时,他瞳孔骤然一缩,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在他的记忆里,也有去安城这件事。他们就是在安城陈家,有了夫妻之事。

    在他恢复记忆之前,那一幕甚至多次出现在他梦里。

    可这密折中,竟说到暗探为了详查承志的来历,也去了一趟安城,从陈菘那里得知,许长安在识破他的诡计后,将他踹倒,却自行喝下了加有媚药的茶水。

    第54章 欺骗 从头到尾,都是欺骗

    这是陈菘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始终不明白她为何这般做。

    而皇帝看到这里后,却双目发痛,脑袋嗡的一声, 胸口气血翻涌, 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来平复翻腾的情绪。

    她为什么这么做?陈菘不明白,他却是一清二楚。她自己主动喝下有那种药的茶, 自然是为了要跟他玉成好事。

    皇帝如今刚完全恢复记忆,四年前的场景回想起来, 格外清晰, 仿佛还能感觉到承志的犹豫和挣扎。

    是, 许长安没给他下药, 喝了药后也不曾强迫于他,反而将他推拒得更远。

    严格来说, 那一切都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是他选择放弃对许敬业的承诺,毅然决然要和她在一起。

    可是,承志那个傻子或许不懂, 沈翊又怎会不清楚?她明面上没有逼他,但她的所作所为, 分明是设下圈套后, 利用他的感情, 一步一步引他入彀, 好让她得偿所愿。

    他早该生疑的。许长安自小学习认药, 天赋惊人, 寻常药材只要轻轻一嗅, 就能立刻分辨出来。这样的她,又怎会轻易被陈菘算计?

    ——因为她是在顺势算计他,从而达到她的目的。

    也是。两人刚认识时, 她那么讨厌他,连伪装都不屑,怎么突然间就喜欢上甚至不惜以终身做赌注了?

    再看一看她在向承志告白之前所做的事情,每一件的目的都很明确:阻止他入嗣许家。

    真的是“因为喜欢他而不想让他做嗣子”,而不是“因为不想让他做嗣子而去说喜欢他”?

    其实现在细想起来,她当年的言行未尝不存在漏洞。也就是承志那个时候没有记忆、毫无人生阅历,又对她动了心,才会傻傻当真,被她牵着鼻子走。

    一想到失去记忆时,曾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他自己还把这段感情视作刻骨铭心的珍宝,皇帝心头就生出强烈的怒意,还夹杂着浓浓的酸楚、不甘和羞愤。

    他的眼睛一点一点变得赤红。

    他是天子,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皇帝不禁再想起那个问题:她对他,真的有过真心吗?

    “……皇上还有要了解的吗?”夏良轻声询问。

    回答他的是沉默。

    他悄悄看去,只见皇帝面色难看,似在出神。夏良只得略微提高了声音:“皇上?”

    皇帝回过神,草草翻了一下,几乎是咬着牙问:“这密折上所写,可都属实?”

    夏良抱拳:“回皇上,暗探办事,从不出错。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这一点,皇帝也知道,否则不会派暗探去查。

    可他查到的结果却是,他以为的美好感情,从头到尾都充斥着欺骗与算计。甚至被承志视作是天意的唯一一次欢好,都出自她的算计。

    他讨厌被欺骗,但他们之间,竟然无一不是欺骗。

    不对,她应该也说过真话。她刚见他时明明白白说讨厌他,她对她表妹陈小姐说的、以及对她父亲所说的不喜欢他,只是想让他放弃入嗣应该都是真的……

    是啊,她是真的讨厌他。

    而讽刺的是,他之前,竟然还在考虑着,该怎样跟他们母子团聚,他还为自己忘记了她而自责不已。

    恐怕他的不记得正中她的下怀吧?

    怪不得她不愿跟他相认,而是想带着文元远走高飞。因为她假装喜欢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啊。她没必要再对着他虚与委蛇。

    一想到重逢后,自己还数次为她的“深情”而感动、自责,皇帝五脏六腑就有一种灼烧感。

    皇帝眼帘垂下,好一会儿才尽量看起来心平气和:“这些事,朕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臣明白。”

    “下去领赏吧!”皇帝挥一挥手。

    夏良施礼退下。

    皇帝则盯着面前的密折,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看得越久,胸口的窒闷就越重上几分。

    此时已是晌午,有福带着内监捧了午膳过来,见皇帝脸色阴沉,双目赤红。他在皇帝身边多年,知道这是愤怒到了极点,他心下暗惊,低声提醒:“皇上,该用膳了。”

    “撤下去!朕要出宫。”

    皇帝哪还有用膳的心思?他恨不得立刻站在那个女人面前,让她讲个清楚明白。

    有福不敢不从,只应道:“是,小人这就去准备。”

    许长安此时还不知道皇帝已经知晓当年始末,从苏家出来后,她仍处于不安中,眼皮突突直跳。

    苏家父女今天话里话外都是试探,虽然放她走了,可不知道接下来还有没有后招。

    一想到苏婉月那句“活着走不掉,死了总可以吧?”,许长安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苏小姐是被其父制止了,可以苏家的能力,若真要下杀手,她恐怕没有丝毫招架之力。

    难道真要向皇帝坦白来求庇护么?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被她否定。她不想去做三宫六院中的一个,一辈子困于深宫中,也不想让文元去当庶出的皇长子。

    “活着走不掉,死了总可以……”许长安在心里翻来覆去念着苏婉月的这句话,有什么想法隐隐约约滑过心头却一闪而逝。

    正思忖间,马车已到了金药堂门口。

    刚回铺子里,同街李记熟食家的二丫就哭哭啼啼跑过来:“许娘子快去看看吧!我娘不想活了,拿刀子割了手腕,流了好多血呢。”

    许长安闻言一惊,招呼小五,带上药箱就赶紧过去。

    同在一条街上,相隔不远。许长安认得李家娘子,知道是个温柔好性的女子,做的一手好熟食。

    听闻她割腕,许长安震惊不已,一面快走,一面问二丫:“你娘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不小心伤到的?”

    “不是。”二丫抽抽噎噎,“我爹跟坏女人走了,他不要我们了……”

    许长安双眉紧蹙,颇有些不能理解:就因为这个?连命都不要?

    但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救人要紧。

    她也来不及多想,只加快了脚步。

    ——

    郑太后自从得知有个孙子,就欢喜无限。待儿子走后,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没有详细探听孙子的事情: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喜好?生母是什么人?为什么一直养在宫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