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作品:《嗣兄

    她声音极低:“我若非要出去呢?去寿全宫也不行吗?”

    内监们仍是那句:“娘娘莫让小的为难。”身体却一动不动,挡在她身前。

    许长安笼在袖子里的手暗暗攥紧,她眼帘低垂,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说,这里是皇宫,这是皇帝的授意。

    略一思索,她终究还是没再坚持,而是先回去沉默坐着,视线遥遥落在沙漏上。

    或许是盯得太久了,连眼睛都有点发涩。

    许长安知道,皇帝不可能就这样将她软禁在这永华宫一辈子。因为这是皇帝的住所。可是就算换一间宫室,活动的范围大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囚禁她的笼子变得稍微大一些罢了。

    她不想进宫,一为文元,二为自己。

    曾经见过海洋,她实在是不甘心一生都困在池塘中。

    可她一时之间,竟想不到有效的脱困之法,这种无法掌控的无力感让她越发的焦虑不安。

    皇帝刚一下朝,奉命等候的太医院罗掌院就迎了上去。

    “怎么样?”

    罗掌院道:“皇上,臣已细细查看过,这三根银针,一根淬有剧毒,一根涂有极烈的麻药,这剩下的一根嘛,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剧毒?麻药?

    皇帝眼神略动了一动:“知道了。”

    他伸手接过荷包,放入了袖袋之中。这荷包有些年岁了,只是不知道这三根银针放进去有多久了。

    皇帝信步朝永华宫而去。

    刚一进入内殿,就看见她静坐的侧影。

    或许是因为过了一夜,而她又已然在他身边。昨日接二连三重击下带来的滔天怒火稍微淡了一些。

    皇帝挥手令内监退下,有意放重了脚步。可直到他走近,她才听到响动,惊醒般站了起来,福身行礼:“皇上。”

    视线在她柔颈的红痕处停留了一瞬,皇帝轻轻“嗯”了一声:“在做什么?”

    他的语气要比昨日和缓一点,看不出喜怒,可许长安仍不敢大意,唯恐触怒他,只轻声回答:“在想文元。”

    皇帝淡淡地道:“文元在太后那里,自有人照顾。等会儿朕会让人把他接过来。”

    许长安眼睛一亮,继续道:“我不能去见他吗?正好我也想拜见太后。”

    她自忖这番话说的并无不妥。然而皇帝却轻嗤一声,眸色沉沉:“你去见太后干什么?”

    太后温柔仁善,极易信人,他怎么可能放任她与太后相处?焉知她不会利用太后带了文元逃走?他尽量减少她与文元的见面,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知道她看重文元,就算要逃,也不可能丢下文元。

    他已经把她拘在了身边,怎肯再给她一丝一毫逃脱的可能?

    许长安面色稍稍一白:“太后对我颇多照拂,我自是该去感谢。”

    皇帝一锤定音:“这个不必,你如果真有心感谢,就让文元多陪陪她。太后若要召见你,朕自会陪你前去。”

    许长安笼在袖中的手不断地颤抖,所以这真是要软禁她?她犹带着一丝侥幸和不甘问:“我若想出去走走呢?”

    “朕如果有空,可以陪你在宫里逛逛。”皇帝心中烦躁,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忽然吩咐,“倒杯茶,朕有些渴了。”

    有那么一瞬间,许长安真想药倒他。可她终究还是记得他是皇帝,况且她自己现在身上也没有药。她缓缓走到桌旁,执起茶壶,但手腕颤得厉害。

    从昨晚起,她一直在忍耐,可他依旧要软禁她,连她与文元的见面,都要经过他的允许。

    惧怕、愤怒、无力、不甘……多种情绪交织,她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来试图平复。

    须臾间,身后突然贴上了一具身体,皇帝将手覆在她手上,呼吸近在咫尺。他无视她突然变的僵硬的身子,捉着她的手,轻松斟了一杯茶。

    他的声音凉凉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许长安闭上眼睛,心想,如果他不是皇帝,她肯定会把这一壶茶水都浇在他头上。

    可这种念头也只敢在心里滚上一滚,连面上都不敢显露分毫。她迅速挣脱出来,低头请罪:“对不起,我……我身上没力气。”

    这是她随口找的理由,而皇帝却不期然想到了昨晚的一些场景,微微眯了眯眼,没再为难她,只评价一句:“力气确实是差了一些。”

    许长安缓缓吐一口气:“皇上,我换下来的衣裳里,有我的荷包、簪子……”

    荷包倒也罢了,只是那荷包里有东西。

    皇帝神色一顿,声音低沉:“你是要荷包,还是想要里面的银针?朕劝你趁早息了那些心思。”

    “我……”许长安出言解释,“那银针是我一直随身带着防身用的……”

    “你人在宫里,用不上那些。”皇帝沉声打断她的话。

    忽有内监匆忙来报,说是小殿下来了。

    许长安双眼登时一亮,下意识看向皇帝,将荷包一事暂时搁下。

    “让他进来吧。”

    皇帝话音刚落,文元就由一个年长宫女牵着手稳稳走了进来。

    “阿娘——”

    他换了一身衣服,脖颈里还挂了一个长命锁。

    许长安眼眶微酸,快走几步上前:“文元。”

    将孩子揽在怀里,细细查看,见其并无任何不妥,她才稍稍放心一些。

    “娘。”文元甜甜唤了一声,又伸臂抱一抱母亲,这才转向父亲:“爹爹,父皇。”

    昨天晚上,那个漂亮的皇祖母给他讲了好多,说他爹爹是顶顶厉害的人,还说了爹爹小时候的事,还问他在湘城的生活。他们聊到很晚打哈欠了才睡觉,他脖子里现下还挂着爹爹小时候戴的长命锁呢。

    因此这会儿看见爹爹,文元的眼神中不由地就带上一些亲近孺慕之意。

    果然皇祖母说的没错,他陪着皇祖母,爹爹陪着娘。

    皇帝缓缓走过去,自许长安怀中接过文元,故意向上一颠。

    文元最喜欢这样了,当即咯咯而笑,伸臂去抱父亲:“还要。”

    皇帝果真将他向上作势一抛,手却一直牢牢抱着他。

    ——这是一个假动作,他又怎会真让文元脱手?

    可许长安还是忍不住小声道:“小心一些,当心摔着。”

    瞥了她一眼,皇帝竟有一瞬间的错觉,仿佛他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家三口。父亲陪着孩子玩闹,母亲在旁边不放心,出声提醒。

    只可惜,她对他从没半点真心。

    思及此,皇帝胸口一刺,笑意微敛,不再故意颠文元,而只是抱在怀里,慢悠悠问:“文元的生辰是四月底还是五月初?”

    文元伸出四个手指头给他看:“四月二十八,父皇笨,这个都不知道。”

    许长安连忙低声告诫:“文元,不要乱说。”

    她惧怕天子之怒,也怕皇帝恼了文元。尽管现下皇帝对文元的态度还不错。

    “四月二十八……”皇帝略一沉吟,“启蒙了没有?”

    许长安定了定神,轻声回答:“进京后请了先生教他认字,闲暇时候跟我学认药。”

    她和父亲都以为,文元将来会继承许家金药堂,所以早早便教他认识药材。在湘城那会儿,因为文元还太小,没特意请先生,都是由她或是父亲教认字的。

    “学药就不必了,宫里自有太医,还有御药房,用不着他亲自学。”皇帝缓缓说道,“至于先生,你能请到什么先生?朕改日从翰林院挑个学士亲自教他。”

    许长安心中微涩,她现在无法掌控她的人生,连文元的未来也成了未知。

    皇帝额头抵着儿子的脑袋,逗趣一般问:“文元想不想学骑马打猎?”

    文元笑得灿烂:“想啊。”

    “等过年以后放晴了,父皇教你。”皇帝碰了碰儿子的鼻子。

    一大一小,两双相似的眼睛里俱都流淌出笑意。

    文元轻轻一击掌:“娘也去,娘也会骑马。”

    皇帝下意识看向许长安,只见她静静站着,低眉敛目,不知在想些什么。承志的记忆中并未见过她骑马,不过她自小假充男子教养,会骑马也正常。

    文元想了想,又问:“皇祖母去吗?”

    皇帝轻笑:“皇祖母不爱那些。”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去了。

    单纯可爱的孩子总会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此刻抱着文元,皇帝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是有些庆幸的。尽管她对他没半点真心,可她终究还是留下了他们的孩子,而不是另嫁旁人或是招赘生子。

    一想到如果没有文元,她可能真的就为了子嗣另行招赘了,皇帝瞳孔蓦的一缩,将怀里孩子抱得更紧了一些。

    第62章 欢喜 不想让朕选秀?

    文元跟父亲相处毕竟太少, 虽然一时新鲜,可还是更亲近母亲。

    在父亲怀里待了一会儿后,文元就向母亲伸出手:“娘——”

    许长安下意识伸手, 随即又觑了一眼皇帝神色。见其面无表情, 她眼睑低垂,立刻将文元抱了过来。

    快四岁的孩子, 有些沉了。

    文元也乖巧,一本正经的模样:“娘, 放我下来, 我们说话。”

    许长安不由地失笑, 放下他, 问:“你要跟娘说什么啊?”

    “皇祖母给我这个。”文元指着脖子里的长命锁给母亲看,继而又有点苦恼, “我没有东西还她了。可她说不用还,让我收着。”

    他一向学的都是礼尚往来,这次是真的犯愁了。

    许长安摸了摸儿子的脑袋:“那是你嫡亲的祖母, 让你收着便收着吧。皇祖母对你好,你也要对她好。”

    “我知道的。”文元点一点头, 很认真道, “娘对我好, 我也对娘好。”

    “昨晚睡得怎么样?今天早上吃饱了没有?”许长安声音很轻, 话语里的担心遮掩不住。

    文元以前都睡在她房间的小榻上, 这是他晚间第一次在别的地方入睡。

    “我跟皇祖母说话, 说的好困, 然后就睡着了,醒来天都亮了……”

    文元近来说长句渐渐多了一些,他还饶有兴致跟母亲提起那个叫福寿的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