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维浩说，有机会想陪她一起回家化解跟家人的尷尬。

    不想直接拒绝他的好意，却对这件事感到有些焦虑。

    他同往常般体贴地说不急，等她准备好。

    切掉鹅黄灯光，里头的抽风机也跟着停下嗡嗡声。

    擦了双手、走出洗手间，墙上的鐘显示时间已经将近午夜。

    韩茱萸看着沙发上的赵维浩，他还在玩手机游戏打发时间。

    手机喇叭传出活泼的电子配乐，他的眼球随着画面转动、手指跟着轻巧地按压萤幕，整个人非常专注。

    在他身边坐下，韩茱萸拿起桌上的热茶喝一口，然后屈起膝盖、轻轻斜靠在他肩上。

    「维浩。」她盯着他的手机萤幕，小小的主角在画面中跳上跳下，随着他的操作上上下下跑。

    「嗯？怎么了？」他一边操作一边说道。

    「我这个月月经还没来。」

    赵维浩手指瞬间停下。

    萤幕上小人失去主人的灵活操作，不跑不跳三秒鐘便笔直地掉入下方深渊。

    gameover!

    「……晚了几天？」他吸口气以后，转头轻声问着。

    「五天。」她淡定地回答。

    赵维浩再吸了一口气，双眼专注地看着她。

    「明天我请假、陪你去看医生检查好吗？」

    「好。那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如果有的话要拿掉吗？」她面色不改地问、有些认真。

    赵维浩瞇起眼，停了一秒鐘。

    「韩茱萸你在想什么？当然是乖乖跟我去登记呀！」

    「你确定吗？太早了不是吗？」

    「我都多等一个月了，怎么会早？」

    他露齿一笑，黑瞳一瞬间闪了闪。

    “啊！是距离上次在停车场求婚一个月了。”

    韩茱萸赫然想起这件事，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在心上。

    她垂下睫毛抿着唇，思量着该怎么回覆他。

    「真的好想把你娶回家唷！省得我每天提心吊胆的。」

    他的眼神深邃地望着她，等着她再次抬起眼。

    「………太早了。」韩茱萸思索以后还是这么回答他。

    赵维浩听了她的答案忍不住叹口气，双手埋上太阳穴揉揉发疼的脑袋。

    「茱萸，我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理由。所以是我不够好吗？」

    「不，是你太好了。不可以这么想?」她急忙靠过去、吻了下他的额头，对着他的脸说道。

    「那你为什么要一直拒绝我？有不好的地方告诉我，任何状况我们都可以一起克服的不是吗？」

    「………………」

    韩茱萸沉默了。

    说不出口的想法好多，但却不知从何说起。

    不想让自己的家庭状况拖累赵维浩。

    不想让他这么早就被婚姻之名束缚住。

    不想他被人说，怎么找了个老女人结婚。

    不想他渐渐发现，自己一点都没有他认为的好。

    不敢看到他，因为认清之后转身背对自己的那个眼神。

    自己太喜欢他了，也知道他对自己的爱有多深。

    所以，一点也不想耽误他。

    但这些话说出口，一定会被赵维浩兇。

    会被他否认，然后用很多很多温柔拥抱和温暖的爱呵护着，

    接着就会暂时忘掉这些。

    可是，现实一直都在。

    想到前一回的自己爱到自尊跟生活全没了，还是输给了现实时，

    她怎么样也无法点头、让他遇到相同的苦。

    赵维浩看着有些情绪低潮的她，轻轻搂着。

    「真的有的话，我要。」

    他的大掌覆上她的肚皮，很坚定地说。

    「………可是我不想要。」韩茱萸抬头对他说。

    赵维浩闻言对上她的眼，读不出她眼底隐藏的讯息。

    两人对视着，沉默瀰漫。

    谁也不愿意敲下第一个，破坏这份豪雨前寧静的响雷。

    ***

    清晨八点。

    带着一丝丝的忐忑与焦虑，韩茱萸尽量让自己表现从容。

    手上提着米色剑桥包，金属配件在灯光折射下闪烁。她一个人快步走进医院掛号处，回答了几个制式问题后，便在一旁候诊椅坐下。

    多数医院将传统灯管换上led灯以后，“似乎”给人较节能的印象，但刺眼锐利的光线实在不是种令人舒服的照明。

    中央空调吞吐出有些过强的冷气、微微的消毒味药水味充斥在密闭空间里，让人分不出究竟是空气循环不佳，或是那股味道早已黏合在墙上、设备上、医护人员身上，化成这个空间的气味标志。

    时间实在太早，韩茱萸独自吸吐着这股闷滞感，神情呆愣地等待叫号。

    才不到五分鐘，一个身影便巧妙遮住她头顶光线。

    「怎么不等我一起出门？」

    来者果然是赵维浩。

    他稍稍皱眉，盯着脸色已经有点泛白的韩茱萸。

    「我想自己来就好了。」她抬头看着他，不意外他特地来陪自己，虽然自己并不打算让他又请假。

    赵维浩依然皱眉看着她，叹口气，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医院冷气好强。你没吃早餐总会有点贫血，我去帮你买杯热奶茶。」

    他说完就转身向外头贩卖部。

    韩茱萸此时大概还是听不进去，不如先照顾她的身体再来说服她。

    她看着他的背影，转回头，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显示萤幕。

    看着上面号码静静亮着灯，迟迟不跳到下一号。

    还有好长的距离需要等待。

    昨晚他们睡前，赵维浩问她为什么不想要？是不喜欢小孩子，或是不想生？

    ……停了几秒继续问：还是，不想要他的小孩？

    她看着他，给不出具体的答案。

    「你不想回答，那等明天看完医生再说好了。」他当时妥协地说。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韩茱萸想起这段对话。

    抿起唇，然后又无意识地咬起下唇。

    这么好的人，她确实是该好好把握、好好珍惜。

    可是，对于他呢？

    她韩茱萸是值得他这样一直珍惜下去的人吗？

    感情往往在还没得到时最美、也对彼此最有耐性。

    两个人在一起的那刻起，才是看清楚对方个性与感情的开端。

    也是将梦幻面纱撩起、坦诚地展现彼此真实面貌的时机。

    赵维浩用这么长的时间，确实让她看见了。

    而自从躲到花莲那回，他找到自己的那刻起，她知道只要愿意点头、这个人是可以一直一直走下去的对象。

    他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认真。

    那么，她自己呢？

    还这么思索着自己到底付出些什么的时候，双手已被放了杯暖呼呼的热奶茶。

    赵维浩往她身旁的位置一坐，

    接着大手一伸、搂着她的肩将头靠在韩茱萸身上。

    「其实我好紧张。让我靠一下就好。」

    韩茱萸听了噗哧一笑。

    抽出一隻手，轻轻揉揉他的短发，不说一句话。

    倘若是真的有个小生命来访了，她该怎么面对呢？

    她全然没有自信能够看顾、全心呵护着一个稚嫩的灵魂。

    那么他有办法吗？

    呼。

    转头看看枕在她肩上的他，韩茱萸轻轻叹了一口气。

    难以开口的答案，早已哽在喉间。

    「所以，如果是真的。你还是不想要对吗？」赵维浩的声音从肩上传来。

    「……真的不想要、我没有心理准备。」她坦承地说。

    他抬起头，再次搂着她。

    埋在她的发间、撩起她柔软的发丝轻轻闻那股洗发精的香气。

    「没有人是准备好以后才当父母的。但，真的不想的话我不会勉强你，好吗？」

    「维浩，你比我勇敢太多。」

    他听了稍稍一愣。

    「不，我只是比较不去担忧后果。」低头、往她的脸颊一吻。

    赵维浩看着她的眼，浅浅一笑继续说：

    「我也没准备好，但如果有机会，我会努力照顾好你和他。」

    他的手放在韩茱萸平坦的小腹上，温热的触感穿过布料，暖了她的身子。

    韩茱萸抬起脸，往他唇上蜻蜓点水般地啄吻。

    深吸一口气，她也决定要好好面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