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画的掮客

作品:《禁城—达鲁非篇

    第二十八章画画的掮客

    屋子里没有灯光,也无人应答。然而就像是主人提前准备好了迎接客人一般,门未曾上锁而只是轻轻掩上。阿尔戈斯塔洒下的光明照亮了门前这一整条小巷,就像结上了一层反光的冰面。

    为了保证行动的安全,监察组特地申请了当地驻军部队的配合,戒严了相关的路段,此刻,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附近巡逻,相信即使是最嚣张的暴徒,也不敢轻举妄动。

    齐洛踏进门去,试图摸索到电灯的开关,手指所及之处却尽是不知名的杂物。等尾随进来的同伴陆续打开了手电筒,他的感官才像跟随着视觉苏醒过来一般,逐渐把握了四周的状况。

    这个大房间堆满了书、制作画框的毛料、帆布、颜料罐和其他作画材料,还有各种标本以及石膏模特的残肢,从地面到天花板塞得密不透风,窗户也不知开在哪边,难怪透不进任何光亮。

    漂浮在空气中的消毒水掩盖了一切值得怀疑的味道,耳边微弱的发动机嗡嗡声大概是抽湿机在工作,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里,若不好好处理小气候,霉菌迟早会繁殖成一座植物园。

    整栋屋子似乎比他们想象中大得多,加上无处不在的杂物,监察组的几个成员一时有点抓瞎。借助手电筒仅能照亮的一小块范围,齐洛留意着脚下,一边小心地前行。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发现了被破旧的布帘遮挡住的一扇窄门,信手扭开之后,眼前出现了通往更深处的漆黑过道。

    完全密闭的狭长空间像沉于海底的棺木般静置,尽头的黑洞便是一条鱼怪屏息凝神的大口,正等待好奇心泛滥的小虾落网。

    像是有什么冥冥之中的引力催促他一探究竟,齐洛不等身后的同伴跟上来,便径自走了进去。过道两侧依旧码满了东西,就像挤进山体间的裂缝一般,越来越狭窄难忍,他不得不微微侧过身来,经过眼前的各种各样堆积物,他们紧紧迭在一起,如同岩石的断面,呈现出五彩缤纷的颜色。

    过道的尽头转了个小弯,便出现了一截陈旧的木质楼梯。

    齐洛踏着脚下不断响起的吱嘎声往上走去,他推开活动的天花板,阁楼微弱的白色亮光随即映在肩膀和脸颊上。下一分钟,当他爬进这这间最顶端的房间时,眼前的景象让人着实有一瞬的失神。

    在环绕四面的透明落地玻璃之外,是近在眼前的阿尔戈斯塔塔身,它比之前更近一步,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的距离。满眼大小不一的监视屏正忠实地工作着,并静静地将变幻莫测的影子投射进室内,在地面上组成一片闪烁着的光湖。

    齐洛没有留意到房间里的任何状况,便被那景象吸引着走了过去。他很快发现房间的中央孤零零地放着一个金属画架,画具随意地摆放在地上,被水稀释开的颜料还未干掉,似乎是幅正在进行中的半成品。

    当他仔细辨认出画布上勾勒着一个女性的婀娜身姿时,地上的光影猝然一动,警觉的齐洛正要转身,肩膀便突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在那同时,一把锋利的美工刀也顶上了他的脖子,颈部的皮肤顿时传来细微的刺痛.

    接着,一个低沉并略为沙哑的中年男人声音,像是从某种潜伏最深的穴居动物身体里发出,带着从来没有被日光温热过的阴沉,缓慢地爬进他的耳朵。

    “真是让人忍无可忍,”他的喉结颤动着,如同在说话的同时艰难呼吸一样,并将鼻尖贴近齐洛的耳后,“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闻到这种香味。……我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这么纯正的处子香味了。”

    汗毛被那温热的鼻息触动,齐洛忍住那一丝痒,冷静地问,“你就是这里的主人,名叫白肆吧?”

    接着他用余光瞟到了对方投影在前方玻璃上的影子,就像那张贴在案件报告册上的照片一般,这是个表情空洞的四十多岁男子,眉骨投下的阴影使得眼神晦暗不明.

    “我是负责中心区的监察官,在最近的调查中你有涉案嫌疑,有必要对这里进行彻底的搜查,我可以给你看证件。”他说着便想用右手伸进制服的内袋,却立刻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握住了。

    “监察官?难怪你能毫发无伤地走到这里。别乱动,我知道你带了枪。”

    “如果我打算拔枪,你现在已经被指着太阳穴了。”

    “看来不是吹牛,你的肌肉可以非常敏捷地伸缩,骨骼也很强健。”他说着放开齐洛的右手腕,手顺着他的胳膊一直摸到肩膀,同时深吸了一口气,对方年轻柔韧的皮肤透着被阳光晒过的味道,这样健康的表皮,会在白天温度升高的时候,以每小时1.2升左右的速度,活跃地排出汗液以调节体温,想到如此美妙的身理变化,发生在他所完全缺席的世界里,一种莫名的渴望便开始膨胀。

    “真想看看你的身体,好的模特太难找了,你知道,能够激发创作欲的那种。”

    “我可不想在嫌疑犯面前脱光衣服。”齐洛的态度仍然很镇定,他只需要一点时间,监察组的同伴很快就会发现这里,“何况,你的画作为什么会在黑市上卖出天价,大家都心知肚明。”

    “因为画中的每一个人都为我奉献了他们的全部。这些被颜料定格的瞬间,是他们肉体价值的浓缩,和灵魂的精华。”似乎触及到了他的领域,男人的音调明显有点激动,鼻息也粗重了几分。

    齐洛没有接话,在对方阴郁的外表下,可能隐藏着什么样的暴戾因子,他不是没有料想过。中心区着实聚集着一拨潦倒却执着的艺术家,,对他们来说,与其去乏味禁欲的外层区,不如在这癫狂的世俗里沉溺,把对痛苦和死亡的体验当做灵感.。而这个男人,只不过是他们之中的极端代表而已——即便丧失了人性,也会把自己所谓的美学放到一个不容诟病的尊贵位置。

    “你不是也喜欢这个么?”白肆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面前这幅尚未完工的作品,语调恢复了之前的阴沉,仿佛回荡在巢穴中的食肉动物的低吟,从浑浊的喉咙中鼓出,“这曾经是外层区一个年轻的舞者,把她的脊柱和颈椎折断,才能摆出这么柔软优美的姿势,因为她今后一辈子都得瘫痪在床,这幅画会成为绝无仅有之作。”

    魔鬼。

    齐洛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毛孔悉数收缩起来。男人吹出的气息就像一只附着在背后的幽灵,完全感受不到来自人世的温度。最可怕的是,他似乎不同于之前任何一个嫌疑犯那样,具备犯罪意识,而是真的陶醉于一种极端扭曲的追求中,而除了他那浸满邪恶的美感之外,世界都是无聊而乏味的程序所组成,根本不值一提。

    “忘了提醒你,你对我所说的话,都会成为证词,”被对方激起的不适感让齐洛的态度生硬起来,他加重语气强调到,“我们和普通警察不同,绝不会再让你这种人逍遥法外。”

    “像你这么有魅力的监察官,可以的话我很乐意跟你走,”白肆轻声说着,一边将手里的美工刀的刀刃收了回去,他虽收敛了自己的攻击性,声音却仍然像是数年严寒和黑暗下僵死的冻土,是粗厚而冰冷的,“不过,你留在这儿陪我喝杯酒,聊聊天什么的更现实一点。”

    他的话突然引起身后的一声轻笑。迪唯不知什么时候已进到了这个房间,随着木地板上轻微的脚步声,那双狐狸般狭长而狡黠的墨绿色眼睛,慢慢从黑暗里显现出来,“省省吧大叔,就凭你这堆下水道里的臭淤泥,也配和外层区的珍珠搁在一起?”

    “真是不能对你们这些欲求不满的畜生掉以轻心啊,”他轻蔑地打量了一下白肆,当看到这个男人的右手正抓着齐洛的肩膀不放时,他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立即亮出了扣在皮带上的枪,高声叫到,“你他妈的搞清楚,我们监察长的某些身体部位是我才能碰的,像是手、脸、嘴唇、当然还有……”

    “少说多余的话!”齐洛十分及时地打断他,同时挣开了白肆的手,退到了安全的距离外。

    “宝贝,真拿你没办法,没有我的保护你该怎么办啊!”迪唯带着痛心疾首的表情感叹着,一边用枪指着嫌疑犯的头,同时靠拢过去,并掏出手铐粗暴地拷住他的双手后,这才朝齐洛抛出一个肉麻的笑,“放心好了,你不会吃亏的,我的第一次都还为你留着哦,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先让他打开电闸,我下去跟他们交代工作。”监察长根本没听到部下情意绵绵的表白,转身已经奔到了那块狭窄的楼梯口,“要把这栋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筛查一遍,每件可疑物都必须记录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