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白

作品:《禁城—达鲁非篇

    第八十三章剖白

    齐洛被深入骨髓的寒意冷得恢复了些意识,像从深渊般的海底渐渐上浮,逐渐见到了人世。他试着动了动,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因为全身都冻僵般没了知觉。他累极了,喘了口气正准备再放松下来,偏偏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心中便猛地一动,睁开了眼睛。

    身下浸着一滩冷血,怀里不知道何时已空了,俊流早已不见了踪影。他怔怔地盯着身边的空位,一时间茫然无措,不知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而他们是怎么又不明不白地分开了。

    他安慰自己,俊流应该还在这里,也许是饿得受不了,去找吃的了?虽然他们在进入掩体前找到了一些事先藏好的食物,但是一部分已经被烧毁或掩埋了,剩下了一点,两人分食也早就消耗了干净。

    他挣扎起来想呼唤他的名字,可一张嘴,一声凄凉的呻吟就控制不住地冲出了喉咙。

    齐洛扬起满是血污的脸望向空无一物的黑暗,心像坠落进了谷底。他时刻做好了死去的准备,但不是这样,没有他陪在自己身边,内心就丝毫无法平静,全是汹涌翻腾的不甘。

    连枪林弹雨的战场都没能收了他的性命,此刻却要让他孤身一人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他不接受。

    正在他深陷在绝望的情绪里时,他突然听到远处响起了依稀的人声,还有混杂着的脚步声。

    他迷迷糊糊来了点心劲,拼命地翻过身,趴在地上手脚并用,一寸寸挪动起来。因为失血过多,他眼前发黑,没用几下力就瘫在了那里。

    这时,仿佛听到了这里细微的响动,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已经脱颖而出,率先踏破了黑暗,直冲着他的方向而来。

    那人没几下就走到了他的身边,用一束雪亮的光线照亮了他的侧脸,可惜这个时候,齐洛半闭的眼帘下,眼珠一动不动失了光彩,人已经彻底昏厥过去了。

    他再次被惊醒的时候,这雪亮的光线更加壮大,满世界白花花的一片,还在肆无忌惮地正对他的脸,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而他仰面朝上,身体在剧烈痉挛,代替主人发出无声的尖叫。齐洛觉得全身起了大火般灼热,而头部更是被倒流的血液憋得要炸,某种新的剧痛如此暴力,以千钧之力没顶而来,无孔不入地灌进他的身体,碾碎他的每个细胞,绞断每寸神经。

    他终于意识到是身上的皮肉在被人切割,那刀法粗暴而利落,凌迟般往复不绝,惨无人道。他惊惧地挣扎起来,无奈全身的关节都被束带牢牢绑在这屠宰的台子上,连嘴也被碎布条塞了个紧实,没法痛快地惨叫出声。痛苦就这样把他困在绝处暴打,他无可招架也无处可逃,很快便涕泪横流,汗如雨下,根本控制不住本能的反应。

    齐洛调动残存的理智,想抬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却发现额头和下巴也被皮带勒住了,连扭动一下脖子都不可能。迎着强烈的灯光,他只能拼命转动充血的眼睛,最终看到了正在行凶的那个黑影。

    白肆察觉到了他震惊的目光,暂停了手术刀,拉下脸上带血的口罩,扯动他瘫痪般的肌肉,露出一个温和得令人战栗的微笑,“你醒了?乖乖别动哦,伤到要害就不好了,活着的时候摘下的器官是最新鲜的。别这么见鬼似的看着我嘛,我可没有乱来。你不会忘了我们签下的契约吧?你身上的每一处,可是都成了我明码标价的商品了。”

    这魔鬼竟然想要把他活着解剖掉?齐洛此时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毛骨悚然来形容了,他简直要发狂了。这里哪还是人间,分明是地狱的最深处!他发狠地反抗起来,把束带绷得发出声响,恨不得就这么把自己勒死。

    白肆故意把冰凉的刀身贴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滑动,阴阳怪气地说,“放心吧宝贝,我会摘得很小心,不会搞砸的。先从不致命的地方来,沿着你肌肉的走向,把皮肤一块块割下来,每一部分都会尽量整齐。”

    他说着调整了一下头顶的大灯,又摸了摸齐洛僵硬的脸,“好好看着镜头,我在录像呢,你现在的样子美极了,知道吗?会有买家喜欢的。要不是怕你咬到舌头,我真想放开你的嘴,一声不漏地记录你的尖叫……”

    随着白肆再一次下刀,齐洛眼睛里的物体扭曲变形了,他神经错乱,耳鸣尖锐,听不清声音,也没有办法思考任何事情,连一开始对死亡的恐惧都没有了,他全部的精力都用来挨痛,可是痛却越挨越精神,死缠烂打地追着他,啃食他。他现在什么都不指望了,连俊流去了哪里也无暇关心,俊流救不了他,他横竖是死路一条,那就赶紧死吧!

    又一阵登峰造极的痛楚袭来,眼前突然短路般漆黑,齐洛浑身一挺,活活痛得休克了过去。

    这一睡仿佛就长得像渡去了下一世,等他重新在这里活过来的时候,便真的像死而复生似的。空气里的血腥味只依稀可辨,仿佛噩梦褪去了它的布景,那种邪恶压抑的氛围也已经烟消云散了。视线尽头的巨大落地窗被幕帘遮蔽,只透出一线金黄落在地上,延伸到他的身旁,恍惚中昭示着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晨。

    齐洛裸体睡在画室角落的沙发床上,被周围的画板画具和各种静物包围着,像一个正在闲置的人体模特。他四肢健在,只是全身缠满绷带,热得发烫,并且依旧动弹不得,但是束带的压迫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轻柔的毯子覆盖住了他,也平息着他浑身的痛楚,让它们无法再肆虐起来。

    高烧让他口干舌燥,灼热的气息把鼻腔的水分都烤干了,嘴唇燎起了硬壳子,嗓子里肿得像堵了团硬物,一吞咽就疼,他被喝水的强烈渴望催促着,勉强睁开已经结满分泌物的眼睛,却发现在视线不远处有一团模糊的色彩,等到焦距对准的时候,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姐姐正温和地微笑着,用含情脉脉的眼睛俯视着他,女人面颊的皮肤泛着逼真的珍珠光泽,红唇鲜明得像一颗正当季节的樱桃。

    记忆中,为生活所累的姐姐总是脸色暗淡,嘴唇乌青干裂,从来没有这么娇艳过。这让齐洛很快清醒过来,明白这是白肆画的那副肖像,它被那个神经病吊装在了天花板上,好让他一睁眼就能看到。

    这时,一杯清水冷不丁地放在了枕边的矮桌上,白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像个苍白的鬼一般飘到旁边立着,幽幽地盯着齐洛,他脸倒是洗干净了,清爽地往后扎着头发,露出有浅皱纹的宽阔额头,神态也平静得介乎于漠然和无辜之间,和之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你心跳停了一阵,吓死我了。”他略带委屈的说到,竟然还像在责备对方。

    齐洛定定地瞪着他,心想到底是谁把谁往死里吓?

    “你身上的子弹都取出来了,一共五发,还有两个贯通伤,幸好主要的血管都没碰着,开枪的人技术不错。有两颗卡在骨头里,我挖了好久。”白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头隐隐升腾起来一些醋意。他回味着齐洛满身浴血的模样,妒火中烧地想,居然把人当肉靶子打,老子还想这么玩呢,都没舍得下手。

    齐洛微微侧过头,看到自己露在毯子外面的手臂已被严严实实包扎上了绷带,固定了起来,其他伤处应该也得到了妥善处理,他吐了口气,忍不住质问,“为什么不用麻醉药?”

    白肆埋下头,笑出了几分羞涩,“想玩玩你。”

    齐洛知道自己是问错了,便干脆装作没听见,试图从床上坐起来,“我要喝水。”

    白肆就着床沿坐下来,一手扶住了他的肩膀,一手拿起水杯靠在他的唇边,毛手毛脚地一倾杯身就灌进去,齐洛刚一张嘴就被呛得剧烈咳嗽,把水全喷了出来。

    “你……”他咳得嗓子连着胸膛、连着四肢一起疼,却还坚持着说了一句,“把喝过酒的杯子洗干净再来!”

    等白肆拿来了干净杯子,齐洛连喝了三大杯水,喝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去了心头火烧火燎的焦躁,躺得安稳了一些。

    “你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我不明白。”他看着殷勤地帮他盖上毯子的男人,第一次认真地看进他的眼睛,哑着嗓子问,“想杀我还是救我?”

    “你不会理解我的心情的,宝贝。”白肆放下杯子继续坐在床边,扯了旁边一条用来擦手的旧毛巾,囫囵地按在齐洛脸上,来来回回抹了一通,将他鼻子眼睛的污物都清理干净,看着顺眼多了。对方现在无法动弹,可以任他揉搓个够,甚至,揉着搓着,心血来潮地一把捂死他都行。

    “我当然是爱你的,可是我又那么想弄死你,这样你才能永远属于我。”他像看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的婴儿般看着他,乐在其中地说,“真是好纠结。”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齐洛仰起被擦得红彤彤的眼睛,坦然问到,“要把我交给黑市吗?”

    “按理说你现在已经是黑市的财产了。是我们把你从墨纪拉救出来的,老板同意把你暂时寄放在我家。”

    “你知道俊流去哪儿了吗?”齐洛趁机询问。

    “他在老板那里。”白肆回答得干脆,“人家现在可是贵客,正好吃好睡地供着呢。”

    齐洛多少放下了心,也清楚了现在的处境——至少两人都没有性命之虞了。

    一卸下重负,他便不由地闭上了眼睛。自己实在已经痛得精疲力尽,血也放出去一小半,好歹有余裕休息几天,缓过这一阵再说。

    “所以,你是奉老板的命令关押我?”他有意无意又问了一句。

    男人不慌不忙地回答,“和老板没关系。”

    齐洛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蹊跷,本想置之不理,可他察觉到对方赖着不走,目光还牢牢盯着自己,所以又睁开了眼睛,审视着白肆。这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男人竟也堂堂正正地迎着他的目光,一脸的意味深长,浑浊的眼睛也有了深度。这激起了齐洛的好奇,进而产生了一种重新定义对方的冲动,仿佛他们之前的交道都是过场,只有此时此刻的面目才是真的。

    “实际上,这是你姐姐的要求。”

    齐洛呆了片刻,错愕地瞪大眼睛,更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了。但是,就像有什么不寻常的预感似的,他的心跳开始微微加速。

    “黑市也好,外层区也罢,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一方了。”白肆凑到他面前,恳切地说,“你就安心呆在我这里养伤,伤好得差不多以后,我会找个稳妥的路子送你出境。”

    “出境?去哪里?”齐洛茫然地问到。

    “我管不着,我只负责送你出去。这是齐梓和我定下的契约。”

    “什么?”齐洛一下子直起身,却不慎扯了伤口,立刻痛得他龇牙咧嘴。

    “我知道你把老子说的话当放屁,一直都是。”白肆厚脸皮地拉过他垂在床边的手,贴在自己粗糙的脸颊上蹭了蹭,又移到唇边亲吻起来。一边亲一边莫名其妙地连连叹气,仿佛伤感得无法自拔,“我从来不在爱情上面撒谎,爱情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我的爱是真的,是纯粹的,是忠诚的,究竟还有哪里不够好?怎么你们就是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