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地狱

作品:《禁城—达鲁非篇

    第九十七章下地狱

    医院离宿舍区并不远,午夜时分的走廊有些冷清,通风机的轰鸣盖过了一切动静,他们随着担架匀速移动,夜班工作的军人们大多集中在指挥中心一带,因此没人注意到这反常的两人。彦凉仍戴着口罩遮蔽面孔,他并没有扶担架,而是让医生推着,自己则紧紧跟在医生后面,手里紧握着枪柄,食指卡在扳机里。

    偶尔有工作人员路过,甚至和医生打起了招呼,但由于彦凉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医生有几次想要发出求救信号,都没能成功。

    担架最后推进了宿舍区,守在走廊上的警卫兵见医生把总参谋长送回来了,也没有多问,便放任他们进去房间了。

    彦凉把门锁上之后才松了口气,短短几分钟的路程走下来,他表面上镇定如初,握枪的手却已经满是汗水了。

    接着他让医生把俊流推进卧室里去,又将人抱到大床上去躺着,盖好了被子。

    彦凉靠在门边看着医生完成这最后的工作,然后举了举手里的枪说,“现在把衣服脱下来吧。”

    “什么?”医生不安地问。

    “还要我说第二遍?把你身上穿的手术服,连同里面的制服都脱下来给我,快点。”他声色俱厉地说到。

    医生只好慢慢解开长袍的系带,里外连着一起脱掉后扔了过去,彦凉接住后,顺手便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放。随后他大步走了过去,径直来到医生面前,一把抓住他衬衣的衣领,猛地往后一推,脚下再一绊,便将他摔倒在地,牢牢按住了。

    医生心里突然明白过来,张嘴正要发出惨叫,彦凉的动作却更为迅速,一只手死死捂住他的口鼻,另一只手抬起枪用力顶在他的眉心上,毫不犹豫地扣了扳机。

    如同开了一瓶香槟酒般,一声轻扑扑的枪声过后,鲜血带着脑浆喷上了地板。

    麻醉的效力过了之后,俊流在夜色最深沉的凌晨时分醒来。

    左胸处再次传来新的痛楚,而右手腕的割伤也痛得不甘示弱,他连连抽着冷气,难受得无法言喻,但心里却骤然卸下了压力,他知道那个禁锢着他的东西,已经不在了。

    卧室的门虚掩着,门外的黑暗中隐约传来诡异的响动,俊流侧着耳朵细听,发觉那声音循环往复,一声接着一声,是一种干涩和黏腻互相交迭的钝响。

    俊流脑子里有了扰动,便难以再次入睡,硬撑着坐起来挪下了床,推开门走出去。

    会客室没有开灯,一片黑暗,声音是从卫生间里发出来的,有明亮的光线从下面门缝里透出来。

    俊流越是靠近,就越能听出来那声音,是有人在用力砍伐着什么。

    他走到卫生间门口,敲响了几下门,轻轻叫了一声,“哥?是你吗?”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静了几秒钟之后,彦凉从里面开了锁,把门打开了一掌宽。

    俊流一下子就被扑面而来的甜腥味熏得快昏倒了,他掩着鼻子,看向牢牢堵在门口的彦凉。高大的男人赤裸着身体,下面只穿了内裤,胸膛和手臂染满了暗红的液体,脸部逆着光,阴影没顶,而一双充血的眼睛满是戾气,形同恶鬼。

    俊流无法抑制从后背窜上来的寒气,汗毛倒竖起来,“你……你在做什么?”

    “把尸体处理掉。”彦凉抹了一把脸上飞溅到的血渍,却不幸把整个脸都抹成了鲜红,血渗进皮肤的纹理中,看上去更为狰狞,“快来不及了,你别管,去睡你的。”

    俊流听了却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推门,门又打开了一些,于是透过彦凉身旁的空隙,他看到了积满血泊的瓷砖地板,以及靠角落散放的一堆肢体碎块,旁边立着锯条和一把柴刀。在明晃晃的灯光下,血光潋滟,裸露的苍白肋骨高高支棱着,猪肝色的内脏瘫软着从里面溢出来。

    一刀穿心,一枪爆头,甚至一颗炸弹把人轰成飞灰的杀戮,俊流都见过,那是在彷如狂欢的战场上,场面庞大节奏激越,所有人的脑袋都轰鸣着,血液沸腾着,每一个毛孔都上着火,根本感觉不到怕。但是在这黑暗中的聚光灯下,鲜明的色彩和浓烈的异味侵入他平静的感官,刁钻地激发了他的不适。

    强烈的恶心感冲上头顶,俊流禁不住捂住嘴,向后退了两步,睁大了的黑眼睛里光芒闪烁不定,仿佛被吓坏了。

    “滚回去。”彦凉没想到这小子会这么胆小,鄙夷地看着他说了这三个字,便关上了门。

    他走回那破碎的尸体前,打开淋浴头,把凝结在地上的大量浓血冲刷了一下,然后又对着自己的脸冲,冰冷的水流让他打了个冷颤,整个人精神多了。

    他麻木地看了看脚下的一片狼藉。这样还不够,要分解到足够小,才能装进包里带出去。

    就在这时,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并且持续着,不打算停了。

    彦凉烦躁地把淋浴头插回去,转身又去开了门,看见俊流还直愣愣地站在外面,用那双强装镇定的黑眼睛看着他。

    “我来帮你。”

    俊流的语气微弱却坚定,没等彦凉发火,他便一闪身钻进了卫生间。

    半个多小时以后,他们终于把尸体处理完毕,能扔下水道的扔下水道,不能扔的冲洗干净,连同脏衣服一起分装了几个塑料袋,放进了彦凉带来的单肩包里,然后清洗了整个卫生间。

    俊流因为右手不能动,所以顶多只能帮忙冲洗和清理一下,但因为有他陪着,彦凉的效率大增,甚至十分享受起这个过程来。

    他们一起犯下这罪行,今后,即便是最肮脏的地狱也会一起下去。

    彦凉看着俊流被污血弄花了的脸,和强忍呕吐冲动的表情,心里便抑制不住那份爱意。他真是爱死了这样的他,不由地觉得他那无情的心也很可爱。他无法在他最风光的时候碰触他,却能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守护他,这已经太幸运了。

    完事后彦凉冲了个澡,顺便用湿毛巾帮俊流擦了个身,两人穿好衣服挪到了客厅里休息,俊流精疲力竭地躺在沙发上,彦凉却还兴奋着,连喝了几杯咖啡,等到凌晨五点一到,他便起身穿上了医生留下来的制服和手术服,戴上了帽子和口罩。

    他拖过停在墙边的移动担架,将装得满满的单肩包塞到了床下面的置物层中,然后铺开被子,让它垂坠下来一些,挡住了置物层,这样一眼看过来,便无法轻易发现里面夹带了个大东西。

    “能行吗?”俊流有些担忧。即便外面的警卫刚刚换了一班,新站岗的人不一定知道他们之前是三个人一起进来的,但这样的伪装简直是一戳就破,万一被盘查起来,他真没有信心能蒙混过关。

    “见机行事。”彦凉说着便把手枪上了膛,别在皮带上,“只要我能出去就好。他们要隔上一段时间才会发现医生失踪了,也会花上更长时间调查,到时我们早跑了。”

    门打开后,俊流便跟着彦凉从屋里走出来,推着一个空担架。这时正是起床时间,军官们陆陆续续打开门走出来,走廊里热闹了起来,这给他们壮了些胆子。

    俊流稍微走在前面,率先进入了两名警卫兵的视野,那两人一愣之下,便立刻围了过来,敬礼打招呼,“总参早,您已经没事了吗?”

    俊流点点头,若无其事地说,“没事了,我来送医生走。”

    彦凉没有停下,混着旁边行人的节奏,慢步向前。

    “我们已经报告了总司令,他说今天一早就来看您。”其中一个卫兵哭丧着脸说,“您以后可千万别这样了,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有什么不满意的,您告诉我们,我们都会及时给总司令反应。”

    “我知道了,这不关你们的事,我自己有事情想不开,会跟总司令好好解释的。”俊流和颜悦色地回答,余光瞟到彦凉已经越走越远,越过了警卫所站的位置了。

    “医生,请等一下。”另一个警卫突然出声叫到。

    俊流心里微微一惊,向那个年轻士兵看去,对方脸上倒是没露出什么怀疑之色,只是礼貌地说,“总司令马上就到了,请您多留一会,向他说明一下总参的伤情。这是总司令特意叮嘱的。”

    “我现在伤口很痛,”俊流急忙走过去解围,“他得回去帮我开止痛药,还有抗生素之类的,开好了再来吧。”

    “是这样啊,”卫兵为难地笑了笑,却对彦凉说,“药的话,让助手送过来也行啊,您开个单子给我,我打电话让他们马上送过来,不用您亲自跑了,还更快呢。”

    俊流语塞,觉得对方这份机灵来得太不是时候了,他正满脑子搜索着新的什么借口,就听到彦凉以不容置喙的口气斥责到,“胡说什么?司令部的病人只有他一个吗?医院是为他一个人开的吗?我那里刚来了急诊病人,催我回去看,这里生病的个个都是重要军官,谁也怠慢不起,要是本职工作出了差错,我才没法向总司令交代。至于汇报伤情,他自己闯出来的祸,让他自己说吧!”

    一口气说完之后,彦凉便转身推上了担架,仿佛动了大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的警卫兵,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面面相觑,小声嘀咕着,“我们医院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医生……”

    俊流目送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脏因紧张而产生的疼痛感很快减弱了,他不禁靠在墙上长,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这口气在两个警卫听来,更像是一种无奈的叹息,让他们很是有些同情这个年轻的总参谋长了,毕竟连一个小小的军医也敢当面责备他,就差没指着鼻子骂了,这原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坐得也实在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