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饰(莫拉卡尔番外)1
作品:《无冬之春(西幻NP)》 红枫镇是个热闹的地方,冒险者和佣兵们来往南北的城市之间——不论是押镖还是旅行,总是要路过这个小镇的。
入夜之后,酒馆的喧嚣声浪几乎要掀开低矮的木制天花板。
麦酒的酸腐气味、烤肉的油腻香气、汗味以及几十种方言混杂成的嗡嗡声,在这片拥挤的空间里发酵、蒸腾。
这里是外来者聚集的中心,信息与麻烦的交易所。
二楼回廊稍稍僻静一些,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粗木栏杆旁零星摆放着小桌,其中一张桌边,坐着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
艾温·宝石花即使坐着,背脊也挺得如同出鞘的利剑。
她金色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美丽却又冷淡的脸庞,那双在冒险者中颇有名气的紫罗兰色眼眸,此刻正盯着对面的男人,里面没有丝毫闲聊的适意,反倒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别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看我的学生。”她的声音不高,却轻易地穿透楼下传来的嘈杂。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其貌不扬,是走进人群里瞬间就会消失的类型。
棕发,棕眸,毫无特色的五官,穿着半旧的旅行者长袍。
他被如此直白的指控,面上做出讶异的表情,像是因对方的言辞而困扰,眼神却沉静得像一口古井,连涟漪都未曾泛起。
“……我认为这可以称为诽谤,艾温。”他的声音带着令人轻信的笑意,“我的观察没有任何的情感色彩,仅仅是观察。”
这是实话,对着好友的学生产生什么想法,听起来就像是会被对方抄起剑鞘往死里打的行径。
“观察?”艾温不以为然,“我认识你够久了,莫拉卡尔。你的观察能剥掉一个人三层皮。”
“辛西娅不是你的实验对象,也不是你需要评估威胁的目标。”她盯着对方的眼睛,语气变得严肃。
“嗯嗯,她是你的学生。而你即将深入塞尔。那里可不是吟游诗人唱着情歌就能安然无恙的后花园。红袍巫师们的欢迎仪式通常意味着囚笼或者尸骨堆。”
莫拉卡尔平静地陈述:“你担心她。所以,你找我。
“那么,在我决定是否答应留心她之前,我总需要知道我要留心的是什么。”
艾温的指尖在木桌上轻轻叩击了一下,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楼下攒动的人头,寻找着某个特定的身影,同时组织着语言。
最终她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坐定于角落,正调试着鲁特琴的琴弦,准备下一支曲目的半精灵身上。
亚麻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半掩住了她的容貌,看不真切,却仍可以轻易地从围坐在她身前的观众眼中的贪婪与痴迷,得知她惊人的美貌。
“她……很有天赋。比我见过的绝大多数吟游诗人都要出色。聪慧,美丽,善良……那是她与生俱来的武器和铠甲。”艾温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她很小的时候,犯过一个错误——或者说,不是她的错误,她无法原谅自己……”
模棱两可的话,不是她惯常会有的直来直往的风格。
她仍在犹豫,是否要将这一切告知对方。
莫拉卡尔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听着。
他的沉默本身就像一种应许,承诺会将听到的一切封存。
艾温深吸一口气,紫眸重新聚焦在他脸上,语气变得极其严肃:“晨星家的之前发生的事你应该有所耳闻,她和她的……”艾温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准确的词,“……监护人,也就是伊维利欧斯产生了不伦的情感。”
晨星家并不算知名——至少比起在人类社会中都颇有名望的金蕊和夜风之类的精灵家族差了很多。
但因为家族内部对于星辰德鲁伊的传承,以及对星辰和命运血脉中自带的感知,竖琴手内部并不会如常人一样忽视这个姓氏的存在。
两百年前,在上一任大德鲁伊还有不到千年就将走到寿命尽头的时候,家族迎来了一个极有天赋的后代。
这一代的次子,伊维利欧斯。
在长子因意外被剥夺姓氏,又因灾祸而离世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个次子将成为下一任家主,并在获得传承之后成为大德鲁伊。
然而,十三年前,晨星家却忽然宣布,剥夺次子的继承权,转而从旁支中培养新的继承者。
虽然并未明说,但这样几乎不留情面的责罚之下,这位天赋卓绝的次子也几乎不可能再获得家族的传承。
当时莫拉卡尔就对这件事相当好奇,但多方调查也未能得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只是从一些传出的只言片语中知道,这与更早之前金蕊与晨星两个家族之间的婚约破裂似乎有一定的联系。
他余光看向那个已经开始演奏下一首曲目的半精灵,瞥见她瑰丽的面容与含情的翠眸。
即便是他,也难免心神微动。
晨星家是出于什么见鬼的思路,才会让这样的小姑娘和她的未婚的叔叔长期独处的?
自幼失怙的美丽少女,受到强大年长的异性长辈的照料……
这不出问题才是诡异吧……
莫拉卡尔不由觉得,这群精灵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就算是对于血亲结合并不那么抗拒的提夫林,都做不出这样的安排。
“这不是她的错。晨星家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让我带她离开,教导她,想让她获得一个更健康的成长环境,”艾温的眼中闪过痛惜,“但她不这么认为,这孩子太敏感了,她自认为这是对她的放逐,因为她的错误,而我……“
她再次停顿了片刻。
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坦言自己的失察与无能为力,确实需要克服一定的心理障碍。
莫拉卡尔知道她未曾说出口的话语——艾温并不是一个心细的人,且对与何谓正确有着极为黑白分明的判断。
她不擅长迂回,更不擅长解开心结,于是她无意间否定了这个孩子,粗暴地为她树立了一套新的准则。
用憧憬,或是仰慕。
艾温因此而感到了愧疚。
她轻叹一声,承认了自己的失误。
”等我发现我的思路出了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楼下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
莫拉卡尔终于缓缓点头。
他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上,唯一能泄露些许情绪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探究般的光彩。
对抗血脉中的邪恶低语是他的乐趣,而引导一个灵魂走出自我构建的迷宫,是另一种形式的、更复杂的挑战。
“我接受你的委托。“他说,语气平稳,就像是提供了一份无足轻重的简单帮助。
艾温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些,但眼神中的忧虑并未完全散去,“你要看住她,避免她走极端,如果我——”
“——我知道了。”莫拉卡尔打断了她的话,避免她将那些并不令人愉快的可能说出口,继而站起身,向她致了一礼,“祝你塞尔之行顺利,艾温。”
有些事,总要有人来做。
虽然他无法主动承担这些责任,但对于愿意践行意志的勇士,他还是愿意报以几分敬意的。
艾温也站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混合着信任、担忧和一丝不确定。
她嘴唇抿了几下,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开,金色的发梢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利落的轨迹。
莫拉卡尔站在原地,目光扫过楼下喧闹的人群。
血脉带来的敏锐感知让他能轻易捕捉到许多细节:一个矮人的吹嘘,一对情侣的低语,硬币落在柜台上的清脆声响……
以及,被歌声引诱出的,在他意识深处,来自地狱血统的低语——诱惑着他行使力量,玩弄人心。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将那低语压回心底。
然后,他像一个最普通的旅人一样,步下吱呀作响的木楼梯,融入了涌动的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