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作品:《春华未止

    他肯推心置腹,自然是信任有加。

    又因各自经历,彼此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周彦提笔给秦俭写信——

    俭俭,一别经年,寤寐思服,好否?安否?思否?

    千言万语,提笔却寥寥几句。

    想说的很多,从入京刺杀,到军营卧底,从茂行之死,到替老王爷挡刀。

    从身上的每一处刀伤,到如今智斗徐千。

    信写好了,放在桌上,仍是没有送出去。

    因为彼时更大的事发生了。

    徐千终于吐口,愿意交出兵符,换一个告老隐退。

    接下来是老王爷登基。

    改国号明德,大赦天下。

    尘埃落定,又是半年。

    京中那处宅子,是萧瑾瑜一早为他置办的,落落一直住在那里。

    三年以来,他很少踏足。

    为了迎接秦俭的到来,他亲自去布置。

    院里移植了桂树,从前武定府周家,俭俭住的地方就有一颗。

    整个府邸都要焕然一新,尤其是俭俭的院子,厅堂匾额上的「雨燕」二字,是他亲手所写。

    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

    房间的柜子和书架用的是楠木,床和桌椅是宝塔纹榉木。

    窗花剪纸、烛台香炉,还有整套的刺绣工具…… 每一样都是他细细挑选。

    周彦想,还是委屈了他的俭俭。

    俭俭的房间,更应该用沉香木做房梁,金丝楠木做家具,金银装饰窗花,珍珠做门帘……

    知道俭俭要来,落落仿佛比他还要高兴,跟着下人们一起打扫,一遍又一遍地问他:「大人,俭俭真的要来了吗?我与她多年未见,不知她如今是何模样?」

    她神情那样欢喜又紧张。

    周彦的目光柔软下来:「俭俭她,与从前无异。」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她一直都是那个样子,最好的秦俭。」

    最好的秦俭。

    大概连他自己也没发现,只要提起俭俭,他身上那股凌厉气息会慢慢地消散。

    他的眼神会柔软下来,连清冷的声音也染了几分暖意。

    落落怔怔的地看着他。

    秦俭的命怎么那么好呢?

    她从前也是唤周彦一声「阿彦哥哥」的,那时周彦待她比待秦俭还要好。

    甚至母亲说过日后要与周家结亲,把她嫁给周彦。

    她比秦俭还要更早认识周彦,那时她才五岁,明明青梅竹马的是他们才对。

    可这三年,她每次见周彦,都见他行色匆匆,周身散发着冷意。

    她连一声「阿彦哥哥」也不敢叫。

    周彦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她知道他杀人时的狠戾。

    可他提起秦俭的时候,脸上那一抹笑,仿佛又变成了从前武定府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落落是这样嫉妒秦俭。

    秦俭那种木头疙瘩有什么好呢?她想,兴许她也可以在周彦心中有一席之地的。

    是的,如果没有当年那场变故,兴许她会同他喜结连理。

    俭俭来的时候,原来冷漠无情如周彦,也会紧张地红了耳朵。

    在外尚能自持,回到房间,便迫不及待地将她拉入怀里,紧紧相拥,如至宝一般。

    周彦看着秦俭,恍惚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三年而已,他的俭俭站在面前,眉眼如新月弯弯,眸子漆黑乌亮,笑容羞涩含蓄,美得不可方物。

    他只感觉呼吸一滞,手摸上秦俭的脸,长久以来空荡荡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踏实、欢喜,像是漂泊风雨之中的船,此刻终于靠了岸。

    秦俭是那么的美好,令他眼眶湿热,感受到了岁月的平静。

    时光流淌,他只愿永远留在此刻,与秦俭相拥。

    俭俭说她是二十岁的老姑娘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嫁给他。

    周彦心里泛起的喜悦与满足,快要将他淹没。

    可是还不行啊,他说:「还不是时候,俭俭,再等等。」

    快了,等他完成皇帝交托的任务,杀了徐千,取而代之。

    届时他可以不再是长安,请旨恢复原来的名字。

    俭俭,再等等,等我以阿彦哥哥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娶你过门。

    追杀徐千,比想象中的难。

    曾经的当朝第一大太监,诡计多端,舌如巧簧。

    锦衣夜行,死伤无数。

    终于在一个雨夜,成功地堵上了老狐狸。

    徐千没有求饶,他知道自己的下场。

    他说:「从站到了那个位置,咱家就想过会有今天,还是躲不过呀。」

    老太监幽幽地叹息,浑浊的眼睛望着周彦,诡谲云涌。

    「小东西,咱们这种人,爬得再高,终究是没根的,权利再大也是皇权下的一条狗,今日你来杀我这条老狗,焉知他日不会落得与我同样的下场。」

    他很聪明,试图拉拢周彦饶他一命。

    可是周彦那把刀没有放过他。

    徐千临死时,还摆了他一道,撒下毒粉让他伤了眼睛。

    灼热的痛,令他恨不能自剜双目。

    后来好不容易回到京城,才知秦俭已经离开。

    是了,他走的时候俭俭还在生气。

    因她执意要与他圆房。

    周彦苦笑。

    俭俭,始终还是一个小孩子。

    她如何懂得他从一个完好无缺的男人变成一个废人的痛苦。

    身体上的痛苦、精神上的痛苦,以及不敢面对心爱之人的痛苦。

    俭俭不会嫌弃他。

    可他嫌弃。

    那样美好干净的秦俭,委身给他这样残缺不堪的阉人。

    他只是还没准备好而已。

    料想的是大婚那日,再与俭俭坦诚相待,可她突然提出圆房,令他措手不及。

    周彦没有去找她。

    他在治眼睛,治好眼睛之后,已经是西厂的厂督大人了。

    去找秦俭之前,赵王萧瑾瑜好心地给他提了个醒——

    「王妃说秦俭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你有了别的女人,话说这小秦俭也忒霸道了些,着实该冷落一下给她点儿教训。」

    周彦皱眉,去见了赵王妃。

    接着是一番震怒与杀意。

    那日他握着剑,拎着贺落落从房间出来,冷笑道:「我念你是一介女流,又与俭俭关系交好,当年你父亲贪赃祸及周家,我想着你也是年幼无知,因家遭罪,竟是我错了,你们贺家没一个好东西,都该死。」

    落落直接吓懵了,跪在他脚下,泪流满面,脸色惨白:「大人,别杀我,是我错了,我一时糊涂,竟想取代秦俭陪在你身边,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她说着,毫无尊严地去抱他的腿:「别杀我,我可以跟俭俭解释,我做什么都可以……」

    周彦厌恶至极,一脚踢开了她。

    去接秦俭的路上,想了很多。

    有心疼,也有郁闷。

    他是怎样的人,秦俭竟不知吗?

    宁愿相信一个贺落落,也不肯信他?

    生气之余,又安慰自己:「是我不好,没有给俭俭足够的安全感,害她伤心了。」

    俭俭伤心离京,也是因为心里在乎他罢了。

    各种复杂情绪,到了钱塘,稍一打听,丢了魂儿一般,面若死灰。

    短短半年,秦俭有了别的男人,不要他了。

    周彦不信,怎么可能?

    俭俭对他的心意,怎么可能变得那么快。

    她冲出来为那男子挡剑,脸上那份决绝,令他心痛作死。

    原来是真的。

    夜夜春宵,春风一度……

    周彦觉得自己快死了。

    活不下去了,这些词,每一个字眼,都在要他的命。

    字字诛心。

    不知是如何回的京城。

    只知道自此麻木不仁,躯壳之下仿佛没有灵魂。

    日日借酒消愁,醉生梦死。

    梦里也不得安宁。

    回的是花间小院,看到年少的自己将那小小的女孩推倒在地。

    看到女孩一脸害怕,讨好地叫他阿彦哥哥。

    是报应啊,原来是报应。

    他低低地笑,拿一把短刃,刺向胸口。

    太疼了,心脏那里疼得受不了。

    剜出来就好了。

    没有了心,就不用去想秦俭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她会成为别人的妻子,生儿育女,与那男人做任何亲密无间的事。

    这些,他统统都做不到。

    周彦,你就是个废物,难怪秦俭不再爱你。

    短刃刺入胸膛,鲜血染红衣衫。

    俭俭,俭俭……

    阿彦哥哥没有你,真的活不下去了。

    俭俭,我这一路走来,腥风血雨,见惯了丑恶,能撑到现在,仅仅是为了你啊。

    你不要我了是吗?那我也不要了罢……

    那日,短刃已经刺入胸膛。

    是赵王萧瑾瑜救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