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品:《潮热春夜

    江琛嗤笑:“谁稀罕她巴结,我巴不得她有多远滚多远。”

    “那以后她可惨了,连个可以回的家都没。”

    “不过,她长得真的很漂亮,也算是条门路。”说罢,便发出怪异尖利的笑。

    江琛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理。

    他知道江稚尔漂亮,从小所有人就夸她漂亮,可这一刻他还是鄙夷地皱眉:“你什么眼光?这也能算漂亮?”

    谁知这话遭众人反对。

    此刻站在屋檐下的少女漂亮而清纯,斜打的雨丝落在她鸦羽般的黑睫,清泠泠的鹿眼透着股无声而有力的倔强,便让她这份轻柔蒙上一层鲜活的生动,足以在任何一人心中留下印记。

    大家认可她的漂亮。

    可孤伶的美只会带来更肆无忌惮的戏谑诋侮,少年们虽并未成年,却早已深谙这个圈层下物化女性的逻辑。

    不知谁先提问——

    “你们说,她要是被江家赶出门去,会投奔向谁?”

    少年们气氛高涨地纷纷列举几个人名,好不热闹。

    争论不出,便举手表决。

    最后,“程嘉遥”的名字高票登顶。

    程嘉遥——程怀山大儿子的独子,程家唯一长孙,也是方才出现在电视的程京蔚的侄子,南锡市年轻一代里头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身边姑娘从不重样。

    外头雨更大了。

    江稚尔站在暴雨如注的屋檐下,在众人的恶意和诋侮中连眼睫都没颤。

    这时,一道刺眼明亮的车前大灯横扫过来,江稚尔抬手挡眼,睁不开,只听到周遭骤然响起的高频快门声。

    闪光灯连成一片,硬生生将昏暗的傍晚时分变成白昼。

    大家议论纷纷,充斥低声的惊讶:“程京蔚竟然来了!”

    江稚尔渐渐适应那刺眼的光,透过指缝看到拥挤向前的影影绰绰的人群,以及人群中央身形修长的男人。

    逆着光,看得并不真切。

    只见他撑起一把黑色直骨伞,越过人群,径直朝她走来。

    直到他站定在自己面前,江稚尔仰着头,才看清他眉眼。

    深刻利落的轮廓,雨丝落在他额角肩头,却也抵不过半分矜贵得体。

    周遭安静下来。

    而后,程京蔚单膝半蹲,捏起她纤细的手腕,将装有吊礼的信封塞进她掌心。

    “我叫程京蔚。”男人嗓音很磁。

    江稚尔抬眼,没说话。

    他指尖沾了雨水,滚落她掌心,湿漉漉的滚烫。

    见她没反应,男人解释道:“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程嘉遥的二叔,你跟他同辈,也可以这么叫我。”

    她抿唇,礼貌轻声:“二叔。”

    伯父伯母终于反应过来,笑容满面迎上前,像是因他到来蓬荜生辉:“程总回国一路辛苦,没想到第一程就来参加葬礼,我们实在不胜荣幸。”

    “我从前受过老太**惠,论礼论情都该来送一送,还望二位节哀。”

    男人声音始终温和。

    伯父伯母却因那话中提醒笑容一僵——他们此刻哪里还有需要“节哀”的样子。

    媒体在前,若是被拍了去恐怕又得大做文章。

    二人连忙敛去神色,装模作样垂眼,轻抚眼角,叹声。

    程京蔚淡淡移开视线。

    窗内一群少年正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他们自然也从未见过程京蔚,在密集嘈杂的快门声下也没听清他方才对江稚尔的自我介绍。

    可不论是谁,看眼下这架势便也知晓必然是难得一见的大人物。

    只是——

    “江稚尔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不会吧,她这么快已经找好下家了?”

    “什么下家,不可能吧,而且这男人应该比她大十多岁吧。”

    “这有什么不可能,你后妈可比你爸小二十不止呢。”

    “喂——!你扯到我身上干什么!”

    程京蔚抬眼,透过窗框看去。

    他目光并不凌厉严肃,可自幼在老钱家族长大养成的气质就已足够压人,不怒自威,即便他们父母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更不用说这些孩子。

    向来放纵的纨绔们在这一眼中纷纷噤声,心跳打鼓。

    唐佩雯连忙低斥一句:“琛琛,快叫二叔。”

    众人这才知眼前人是谁,程臻集团最有能力的少东家,有天赋有背景有能力,是最近舆论的风暴中心。

    于是方才那一眼更如有实质。

    少年们一下蔫儿下来,齐齐唤道:“二叔。”

    程京蔚并未回应,只是再次垂眼看向江稚尔。

    小姑娘那样瘦小,冷白细腻皮肤,眼角鼻尖被冻得泛红,清澈鹿眼,白面小菩萨相,最标致的江南姑娘模样,雨夜中她望过来的目光仿佛也染上水汽,可潮湿中却燃起生生不息的火光。

    跟周遭一切格格不入。

    程京蔚声音不轻不重响起,砸入这个湿漉漉的世界,掷地有声。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

    第2章

    话落,周遭都陷入诡异微妙的寂静,就连记者们按动快门的声音也暂停。

    江稚尔向来少受人瞩目。

    可这一刻仿佛全世界都在等她回答,答应还是拒绝。

    即便她也不清楚眼前男人为什么这么说,但她的确不愿继续再在这里待着。

    “好。”她轻声应。

    起身时男人轻扶住她手臂,很快松开,无声将那顶黑色直骨伞向她倾斜,挡去冬日刺骨雨丝。

    到车边,江桂来踌躇着疑惑道:“程总,您这是?”

    “老太太身故前曾与我通过一个跨洋电话,托我关照她唯一放不下的孙女。”

    老人临终,却从未想过将孙女托付给自己大儿子,反倒联系上八竿子打不上关系的外人,可见这当伯父的平日里有多苛待。

    江桂来脸上挂不住,讪笑客套道:“孩子还小,怎么好麻烦程总呢?”

    “程某既已答应,自当竭尽所能让老太太泉下宽心。”

    说罢,程京蔚倾身,替江稚尔拉开车门。

    靠近时,江稚尔闻到他身上清冽干净的木质香,如被雾气浸湿的松针与檀香。

    劳斯莱斯行驶上晚高峰拥堵的马路。

    男人低声吩咐坐在副驾驶的助理:“记得处理记者那头的报道,别让老太太的葬礼喧宾夺主了。”

    坐在他身侧的江稚尔垂着脑袋,不自觉拨弄手指。

    待他挂断电话,少女轻柔出声:“

    您认识我奶奶吗?”

    “嗯。”

    男人侧头,见她发梢滴落的雨珠与冻红的手,脱下西服外套披在她膝上,无声将车内空调温度调高。

    衣服上那股沉沉的木质香更重,让人安心沉静。

    “……谢谢您。”

    男人过于妥贴而绅士,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你叫什么名字?”

    “江稚尔。”

    “江稚尔——”

    男人用温和声线重复,道:“我只听过你奶奶叫你尔尔。”

    尔尔。

    这些天被繁复葬礼屏蔽的泪腺在这一刻骤然复苏,江稚尔慌张扭头看窗外,拼命瞪大双眼想将眼泪与酸涩憋回去。

    小姑娘后脑勺对着他。

    可程京蔚还是透过车窗玻璃看清她模样。

    拥堵路段亮成一片的红光映在少女的侧脸,也将眼角那抹红染得更为惊心动魄,牙齿紧紧咬住饱满红润的下唇。

    明明竭尽全力掩藏,却欲盖弥彰。

    反倒成了这个雨夜难得一见的真挚诚恳。

    程京蔚没有安慰,也没有出声打扰。

    16岁的女孩儿不想让旁人看到自己眼泪,他便装作没看见。

    片刻,江稚尔抹了抹眼角,转过来,嗓音还带散不掉的哽咽:“程总,您就近把我在路边放下就好,麻烦您了。”

    她只生疏地叫他“程总”,而非“二叔”。

    也丝毫没有要攀附他笼络他的意思。

    程京蔚扬眉,反应过来她理解错了,耐心解释:“我所说的‘带你离开’,并非只是把你从酒店带走。而是,如果你愿意,我会负起养育你的责任,你不必再回你大伯家,也不必再受你堂弟的欺负。”

    方才短短几分钟,程京蔚已经明白眼前女孩的处境,也理解为什么老太太会给他打那一通电话。

    江稚尔愣住,不明所以。

    “为什么?”

    男人轻描淡写道:“我说过,因为我受过你奶奶的恩惠。”

    江稚尔没说话。

    尽管她并没什么可留恋的,但这一切都太突然了。

    程京蔚不急于那个答案,只是说:“只要你愿意,尔尔。”

    因这个称呼,江稚尔骤然抬眼,撞入他深邃而沉静的眼中。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她却并不觉得奇怪,也不怀疑他用心,或许是他认识奶奶的缘故,也或许因他矜贵而温和。

    她看着他眼睛,心跳莫名有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