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作品:《青史为聘

    信封上写着“晋王殿下亲启”六个字,是吏部尚书韩青驰的亲笔。

    崔珩慢慢地抽出信纸,一点点展平。

    看了一会,他道:“卫铮铮,把第二个暗格打开,最底下有一张请柬。”

    他见过两次裴昭的字,第一次是在生日的请柬上,第二次是在花篮灯的红符纸上。

    两处字迹整体看上去相差极大,但细枝末节处,却是相似的。

    崔珩的脸上不辨喜怒,只眼睫颤抖,预示着心绪的起伏。

    “你觉得它们是同一个人写的么?”过了一会,他竟问道。

    卫铮铮细细观摩了一会,摇了摇头。

    “七年光景,足以让一个人字迹改变许多。”他又道。

    崔珩站起身,似要直接去一趟丰邑坊。但走到门口时,步子生生停住了。

    院落中覆盖着银白色的薄雪,止住他波澜的心绪。

    这些年,他名声欠佳。这样贸然找上门似乎有些不妥。

    “卫铮铮,给韩尚书带句话。”

    “探花使给这位袁姑娘留个位置。”

    第47章

    夜谈

    夜空中疏星点点。

    桌案上的茶歇已撤下, 只剩下潦草写着字的卷册。

    半夜过去,三人凭着记忆对卷册又进行了一番修修补补,梳理出东野案的始末。

    嘉平二十二年, 五月七日, 杨黛抵达京都。

    十日,入宫面圣。

    十五日,缠绵病榻的崔隆裕收到密函。

    十八日, 写下抄斩的圣旨,由内侍温初贤传达给太子崔瑀。接着, 十八日晚, 崔瑀带领金吾卫包围裴府。

    二十日, 崔隆裕越过三司会审, 交由刑部除以极刑。

    前后不过一月。

    裴昭看了一会,还是将“密函”二字用丹墨圈了出来。

    诡异的是,不但密函毫无踪迹,就连当年被温初贤宣读过的圣旨, 也下落无踪。

    楼双信皱眉道:“温家这么多年,除了贪墨,没什么异常。”他顿了顿,“韫晖,先皇病殁前, 侍奉在侧的是你的母亲……会不会是她的问题?”

    崔珩应了一声,望着裴昭,眸光闪烁。

    他在问是否要把芳、菲娘子的事告诉楼双信。

    不等裴昭用眼神作答, 楼双信便冷笑了一声:“真没想到, 有朝一日,我竟成了外人。”

    裴昭挑眉道:“你我都是替殿下办事, 哪有什么外不外人。只是这事与阿娘有关,所以殿下询问我的意见,楼节度使,有什么不妥么?”

    她惦记着夜闯之事,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楼双信气得哑口无言,直到看着萧宛烟和菲娘子的画像时,脸上也没什么惊讶的表情。

    他是真想不明白崔珩怎么会在乎这样一个人。

    神游半天,忽然想起在赤罗国和谈结束那日,崔珩收到京中密信时恍惚的神情。

    原来不是因为崔隆裕驾崩,而是因为裴家满门抄斩。

    他把自己丢在北安城,提早回了京都,约莫也是为了眼前这娘子。

    楼双信不知自己为何有些喘不过气。按理来说,崔珩这么多年孤身一人,如今有了心悦之人,他作为挚友,应当庆贺才是。

    他默默端详了一会对面的娘子。五官虽然清秀柔和,但是眉眼间却有一股傲气,像极了当年的裴东野。

    武官讨厌文官的清高,文官讨厌武官的鲁莽,或许,这便是他和裴昭没有眼缘的原因。

    不对。

    他的未婚妻韩廷芳也是出身文官世家。

    他原来是单纯不喜欢她。

    裴昭拿素帕轻轻抹了抹嘴角,发现帕子是干净的,忍不住问:“楼节度使,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楼双信彻底回过神,“你们两个下个月要去鬼市?”

    崔珩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岭南这边,还是得从南荣哀身上找线索。”

    三人又聊了一些细枝末节,直到遥远的地方传来打更人的呼声,才发现竟已是五更。

    裴昭困意连连,便先回了屋。殿内于是只剩下两人。

    “接下来花毗国要入京进贡,岭南这边,还是得稍加防备。”崔珩整理起桌上的卷册。

    每年年关,花毗国都会派遣世子到京城送上贺礼。

    今年来的,是花毗国主南荣燕的幼子南荣祈,年方十七岁。

    楼双信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这些事情,不必你吩咐,我也能做好。”

    崔珩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他,凤眼中映着烛火,染上些暖意。

    “看着我做什么?我在这,打搅你谈情说爱了?”

    崔珩听出他语调中隐隐的愠怒,无所谓道:“若我们真是在谈情说爱,怎会让你听到。”

    此话倒是在理。

    楼双信平复下心情:“韫晖,今年我不回京过年。轻燕还要托你照顾。”

    “好。”

    他犹豫了一会,又道:“既然你和裴小姐不是在谈情说爱,轻燕崇拜你许久……”

    崔珩脸上的笑容微凝,显是未意料到这番话。

    他眼尾上挑,质询的目光锋锐:“楼双信,你明知道我最厌恶被催着成亲。”

    楼双信笑了笑,语气柔和下来:“上个月韩二小姐给我写了封信,韫晖可知她写了什么。”

    “你们夫妻的私事,倒不必告知本王。”

    窗外已浮起稀薄的晨光。

    “并非夫妻私事。京中仕女集会时,有人说韫晖迟迟未娶亲,是因为不行的缘故。”楼双信继续道。

    崔珩眼中最后一点微末的笑意也散得一干二净,显是受到了冒犯:“楼双信,诽谤皇室,你知道是什么罪名。”

    “又不是我说的。”楼双信笑出了声,“可你的确时常面色苍白——对了,我听说岭南这边有一种药,可以……”

    “回去给你未婚妻写封信,让她把嚼舌根的人写出来。”崔珩打断他。

    “韫晖,你这样恼羞成怒,该不是他们说准……”

    “滚出去。”

    十二月刚到,楼双信便回了容州。

    从城中去鬼市,照例要经过花容胭脂铺。

    裴昭的脚步又一次慢了下来。年末回京,带些邕州特有的香膏送人,倒是不错。但要事在前,她很快收回了目光,跟着崔珩到老板娘那里领了面具。

    之前来过,这次便轻车熟路许多。

    糊着红纸的四角宫灯在逢生堂的檐角下飘荡。堂内比上次来时热闹许多。

    药童引着他们往里走,走到最后一道帐幔后,出现的不是南荣哀,而是个中年妇人。

    裴昭怔住了,看向崔珩,他脸上亦闪过一丝错愕。

    “林堂主呢?”他问。

    妇人在摇椅上晃来晃去,弄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过了半天,才道:“他那个负心汉,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估计,是和哪个年轻娘子私奔了吧?”她觑了二人一眼,“你们是来看病?银子交过了没?”

    崔珩将一张银票推到案上:“他何时走的?”

    妇人一边把银票收进抽屉,一边懒洋洋道:“约莫十日前?哦,你们谁先看?”

    既已交过钱,不看白不看。

    裴昭立刻坐下。

    妇人把了一会脉,道:“娘子少熬夜。其余的倒是康健。不必开什么药。”又看了一眼崔珩,“郎君面色欠佳。”

    也不管崔珩的拒绝之色,妇人按住他的手腕,道:“手脚冰凉。脉象嘛……”她笑了笑,提笔写了一张药单。

    崔珩看了一眼药单上的字,面色阴晴不定,之后两人的交谈,他已听不大清,只在想楼双信的荒诞话。

    等走出逢生堂时,看着裴昭手中的药包,他忍不住道:“娘子怎么回事?还真信了?”

    “都交了钱,不拿白不拿。”裴昭看着药方,上面写的尽是肉苁蓉、仙茅、淫羊藿、杜仲等治阳虚的药,忍不住低声道:“韫晖多注意身体,补补气血。”

    崔珩脸色极是难看,过了半天,忽然一改表情,眉梢微微挑着:“没想到娘子这么关心我。”接着又笑着自己作了答,“差点忘了,你我之间,还有双生蛊连着。”

    “倒不全是因为双生蛊。”

    崔珩不由侧头看她,却见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抬眸问道:“这次还要去万宝楼么?”

    “不去万宝楼。”他答道,“去博乐司看看。”

    博乐司在万宝楼对面,虽然外面看上去不如万宝楼气派,但内里却金碧辉煌,别有洞天。负责迎客的小厮见了两人,立刻迎了上来。

    屋里刚结束一轮,六博棋盘边的胜者正喝茶缓气。旁边围观的人,有的唉声叹气,有的喜上眉梢。

    博乐司可“押”可“博”。

    押是作观棋者,猜对弈的两人谁会赢,不论交多少,对了得双倍,错了血本无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