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不佘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

    “——那么，下一个。”

    坐在帐篷内被隔开的半封闭区域内，金发贵族调整好坐姿，对着恋恋不舍离开的员工之一挥手表示再见。

    她等待着下一个就诊人员的出现。

    紧接着一只手探了进来，随后熟悉的毛茸茸脑袋就这样出现在她的视野范围内。

    金发贵族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

    “啵啵翁？”她迟疑道，“你也需要‘心理诊疗’吗？”

    “心理诊疗”是啵啵翁·r自己提出来的，医生言之凿凿说“伽不佘女士光是坐在那儿偶尔回应一句就能让在战争过后心情依旧紧绷的员工们放松”，然后动作利落地在帐篷内隔出一个小区域，美其名曰“心理会诊”。

    “——可是我根本就不是心理医生啊。”金发贵族好奇地看着他，“这种事应该交给专业人士来吧。不用担心资金问题，我可以去黑市上找一位专业的。”

    啵啵翁义正词严：“可是从目前大家的精神状态来看，很抵触从外面进来的人，说不定您费大价钱请来的人……”他委婉开口，“不仅会让大家精神状态更加岌岌可危，甚至很有可能会被宰掉。”

    金发贵族：……

    剪成短发换新衣服后的金发贵族，看上去比之前要更好说话了。

    她点了点头，于是员工们开始了难得一见的和大老板单独会面的握手会。

    等等，握手会？？？

    躺在床上的安格和塔斯纳对视了一眼后，对着愉快哼着小曲的医生就是一个天降正义！

    “你这家伙根本就是在胡来对吧？？”安格阴森森地开口，“要是妨碍了伽不佘大人的计划，啵啵翁，我会让你见识到什么才叫真正的挖·矿·地·狱。”

    啵啵翁：！

    “赞同。”猎犬同样眯起眼睛，语气森冷，“我会作为监督员一直盯着你。”

    啵啵翁：！！

    “我才没有胡来呢！”医生大喊大叫着表示自己冤枉啊，“你没看见那群人的眼神吗？看着伽不佘大人的目光，那是看着一个人吗？那是看着生的希望啊！？”

    安格：？

    塔斯纳：……

    “我这是在救他们好么，再不和他们所信任的人说说话聊聊天，估摸着明天一早就会有几个精神崩溃的家伙出现。伽不佘女士也不希望自己下矿的员工好不容易活下来几个，隔天就都疯了啊。”

    “再、再说了，”被勒红了脸的医生拍拍塔斯纳强劲有力的胳膊，后者松开后他大口呼吸，好半天才继续道，“你们难道不想和伽不佘女士安静地待上一会儿吗？老天，那可是来无影去无踪根本逮不着的伽不佘女士啊！”

    安格：……

    塔斯纳：……

    怎么说呢，啵啵翁的口才的确很好。

    而且这是个多赢的选项，很难不让人心动。再加上战争才过去没多久，每个人心中仍然绷紧了那根弦不放。

    啵啵翁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

    “你就来了？”

    金发贵族歪着头看着有些局促的医生。

    “可是你看上去还不错。”金发贵族说。

    啵啵翁瞬间萎靡：“呃——女士，我感觉我很不好，我、我呼吸急促，手脚发麻，可能是呼吸碱中毒了——”

    金发贵族：……

    啵啵翁：……

    两个人对上视线几秒后，后者狼狈地移开目光。

    “好吧，”恢复正常后，啵啵翁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其实我有些问题想要单独问您。”

    金发贵族点了点头，平静开口：“请说。”

    “就是……”医生咬着牙，轻声道，“对于您而言，这个家园里的我们……到底是什么呢。”

    这一小块区域里慢慢安静了下来。

    啵啵翁尴尬道：“抱歉，呃，我还是换个话题吧。”

    “为什么要换呢？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吧。”金发贵族并没有回绝回答这个问题，她说，“坐下来吧，啵啵翁，让我们好好聊聊。”

    两个相对而坐的人看着彼此。

    啵啵翁心想，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认真地看着这位女士。

    先前的金色长发变成了短发，但依旧很耀眼。之前华美的衣服换成了更加沉稳的黑金色调，一眼看去就除了神秘和贵气之外，还暗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羁反叛气质。

    “世界在每个人的眼中都是不同的。”在短暂思考过后，伽不佘这样说，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要比往常更加诚恳。

    “就像一个人看着一棵香蕉树。饥饿的人看到的是树上香甜的香蕉，疲惫的人看到的是绿荫下能够休息的土地，缺钱的人看到的是商机，而什么都不缺的人，则是在单纯欣赏这棵香蕉树的美丽。”

    啵啵翁怔愣地看着她。

    “对于你们来说，我可以是任何人。”金发贵族笑了笑，“是能给你们提供生活物资的老板，是压榨劳动力的黑心资本家，是和你们做交易的合作方。”

    “但对我而言，你，”金发贵族温和地开口，“你们。这片星海里的所有人，在我眼里，就只是——”

    啵啵翁：“只是？”

    “人。”

    金发贵族说：“是和我一样的人。”

    坐在她对面的啵啵翁因为这个朴素的回答愣了很久。

    “如果这个答案让你感到失望或者愤怒，”金发贵族说，“我很抱歉，啵啵翁。”

    为什么会失望、愤怒呢？

    医生愣愣地看着她。

    这个答案，明明比任何一个回答要更令他动容。

    因为除了她，除了这个常常说着“这是笔交易”，实则把所有遇到的人当真正的“人”来对待的金发女人，这片星海还有谁能将他们当作一个真正的“人”来对待？

    你是如此的一视同仁，你是如此的公平。

    所以我从最开始怀疑你的目的，到最后深深陷入你给出的答案之中。

    或许这个答案的确朴素，甚至是有些可笑……可那正是我想要的。

    “我，”啵啵翁哑声开口，“我并不觉得失望，也不觉得愤怒。女士。”

    他说：“这比我想要的答案，好得太多了。”

    在停顿片刻后，啵啵翁呼出一口浊气。他卸下了脸上伪装的欢乐与讨好，疲惫又平静地开口：“该说抱歉的人是我，女士。”

    **

    啵啵翁从小就有一个梦想，就是成为一个能治病的大医生。

    这和他成长所处的环境有关。

    “您大概没去过那儿。”啵啵翁自嘲地笑了笑，“第十一星际，某个星球上的c区米字街道。我曾是那个地方的居民。不，应该说是‘志愿队’的一员。”

    米字街志愿队，实际上是一所当地很有名的孤儿院组建的志愿小队。年满十二周岁的孩子是志愿队的主力，他们每日的志愿任务是去周边各个地点去搜查走失的孩子，将他们带到孤儿院内保护起来。

    “我在那儿长到了14岁，”他说，“做了两年的志愿队成员。我……‘帮助’了不少走失的孩子。”

    “周围的人都对志愿队的孩子们，很好。”啵啵翁顿了下，若无其事地继续道，“我当时真以自己是志愿队的一员为荣，哪怕在不少外地人看来这只是孩子们玩的过家家罢了。”

    “直到14岁的某天夜晚，一切都变了。”

    夜起的啵啵翁在去卫生间的路上，听见了院长和一个年轻女人交谈的声音。

    “您不知道我听到了什么。”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听到院长和那个女士说，最近一批的志愿队成员看上去如何。”

    金发贵族皱起了眉。

    “他们正在做交易。”啵啵翁低声说，“我才知道，一直以来对我们微笑的那些街道居民其实并不是在对我们微笑。”

    那是从他们身上看见利益后展露的笑颜。

    所有米字街的居民都是这场交易的一环。

    “所谓的‘走失孩子’，只是些想要逃但是没能逃走的外地人。”

    啵啵翁说：“我是他们手中的捕兽网。我以为的善举，其实是对其他人挥下的刀。”

    “院长说我很适合学医，”他举起自己的双手，除却在战斗时受到的伤，那的确是一双很漂亮的手。骨节分明，“说我能用这双手救下不少人。”

    然而在知道那个真相后，啵啵翁看着这双手只觉得很讽刺。

    他低声道：“我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杀了院长。”

    “我不后悔，女士。我不后悔。”啵啵翁说，“因为这样，我才真的救下了很多人。”

    然而在法庭判决下来后，啵啵翁被宣判流放进第十三星际的泼剌区内。

    而那些家伙在将他送上法庭之前，就已经将证据销毁了个干净。和双手沾满鲜血的啵啵翁·r相比，他们又变成了米字街最纯真无瑕的好好公民了。

    “他们将我送上了法庭，而我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来到了这儿。”

    啵啵翁耸了耸肩。

    他说：“所以最开始遇见您时，我还以为您和那些人一样呢。您知道的，塔斯纳和安格都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金发贵族眯起眼。

    “我知道我知道，您想说您的眼睛才是最漂亮的。”啵啵翁赶紧道，“我也承认这点。您的眼睛乃至您的灵魂，都比那群家伙要更加纯粹。”

    “我想要向您道歉。”他说，“将您想象成那种人……也难怪您之前不喜欢我了。”

    金发贵族：？

    “我有这样说过吗？”她困惑地思考了下，警惕开口，“我应该没有这样说过吧。”

    啵啵翁顿了下：“我以为，您在矿坑里的那次就是不喜欢我的表现？”

    金发贵族看上去非常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