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不能答错的题

作品:《黑玻璃

    在外婆去世后,她把贺枞当成了救命稻草,当成了情感上唯一的寄托。她想起贺枞为了迁就她的小情绪,一次次不辞辛苦来找她;想起因为她的一个电话,能在大雨滂沱的夜晚赶到她身边;想起他说起自己的比赛时,那对广阔天地的向往,却因为她,而挂掉的教练电话。

    外婆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她不要困住自己。

    可此刻看着赵方林用近乎自毁的方式成全徐筱薇的幸福,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是不是,也在用‘爱’的名义,一点点消磨贺枞本该更加灿烂夺目的人生?

    他那样才华洋溢本该发光发热的人,是不是也因为她的存在,被无形地束缚在这片方寸之地,裹着一种被稀释,妥协的生活?他会不会也像徐筱薇一样,在某些时刻,独自吞咽下一些遗憾和渴望,只为了不让她感到不安。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

    她甚至不能再欺骗自己,她之前的分手,决裂,其实只是一次又一次侥幸的试探。

    周围的景象仿佛变成了走马灯,变成一帧帧卡顿的胶片,最终在黑白的雨幕里,变成一个挥之不去的场景。

    那是贺枞站在舞台上,以他独有的姿态,深情款款地唱着歌。

    为她唱着歌。

    那是他精心准备的告白。

    她知道,

    可她——听不见。

    他的告白,她听不见。

    她能看到他泛红的脸,看到他拨弄琴弦的手,看到他眼神里饱含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期待和感情。

    可她,

    一个字,都听不见。

    那些他鼓足勇气、酝酿已久的告白话语,那些本该成为她青春记忆里最深刻的、最珍贵的音节,像一颗颗投入无声深海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涟漪,就沉没在她死寂的听觉深渊里。

    她只能凭借他的表情,他的嘴型,在心底重复他的话语。可当灯光暗下,她连复述都无法做到。

    那一刻,她变成了一个关在玻璃罩子里的观众,看得见所有欢声笑语,悲欢离合,却听不到一句台词。

    她害怕了,绝望如同乌云般笼罩了她,她只能落荒而逃。

    被贺枞拥进怀里的时候,她落泪了。

    贺枞总能找到她,拥抱她。

    她以为那是幸福的泪水。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其实一切早有征兆,只是她像个愚蠢的赌徒,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

    最开始,是偶尔的耳鸣。像夏日蚊蚋,细弱却持续地在耳蜗深处嗡鸣,她没在意,以为只是疲劳。

    再后来,是世界开始缓慢地‘失焦’,对话声变得模糊,相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她开始需要别人重复,需要在喧闹环境中费力分辨音节。

    那次高烧晕倒,让她生出了一丝警戒,她抱着可笑的侥幸,以为是助听器出了问题。

    医院的诊室,白的刺眼,冰冷的消毒水气味,伴随着医生微蹙的眉头,像重锤砸在她的鼓膜上。

    “不是传导性的问题,是神经性的……耳蜗或者听神经通路出现了病变,情况可能会持续恶化,你要有心里准备……未来不排除完全失聪的可能。”

    “完全失聪”,这四个字伴随着贺枞的告白宣判了她的死刑。那段时光她过得浑浑噩噩,耳朵开始像浸了水坏掉的海绵,再也无法有效地汲取声音。

    她听不清雨滴敲打玻璃的清脆,听不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作响,甚至……听不清贺枞靠近时,那让她心跳加速,独特的脚步声。

    就连贺阿姨和蔼的问候,她都听得断断续续。

    恐惧和忐忑在那一瞬间像藤蔓一样绞杀她的心脏,她只能用最冰冷的语言割裂她和贺枞的关系。

    可今天,徐筱薇的话把最残忍的现实撕开,展现在她的眼前。

    向藻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

    “该怎么办呢……”

    呢喃转瞬即逝,她看向不断闪动灯光的手机,显示的来电信息正浮现一个熟悉的名字。

    窗外已经是华灯初上,世界正从她身边缓慢地,无可挽回地褪去声音的色彩。

    要离开吗?

    还是继续?

    等到一个月的时间结束,她和贺枞之间,能有一个结局吗?

    霓虹灯晕染的光晕在眼前模糊,而后勾勒出一个具体的身影。

    “早早,你怎么了?”贺枞凝着眉,心里沉重得厉害。

    他一看见她,一种没来由地心悸就攫住了心脏——她太安静了,坐在那里的姿态,像被整个世界遗弃。

    “向藻?”

    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维持着那个望向虚无的姿势,僵硬,孤寂。

    向藻的脸上没有表情,或者说像情绪被彻底抽空后的荒芜,眼睛像荒废许久的荒井,折射不出任何光亮。

    贺枞再次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他伸出手,想去触碰她冰凉的手背。

    在指尖即将碰触到那一刻,向藻突然像从噩梦中惊醒一般,眼睫猛地一颤,焦距回落在他的脸上。

    她看到他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给予笑容,嘴角只是极其微弱地抽动了一下,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和……歉疚。

    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刺穿贺枞的胸膛。

    ——似曾相识。

    “发生什么事了?”

    向藻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抿住了唇,然后,极其缓慢地摇头。

    贺枞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宝宝,你最好不要又说出什么我不想听的话。告诉我,你刚刚只是在想别的事,而不是又想着……离开我。”贺枞用虎口抵住向藻的下巴,钳制她抬头,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毫无温度的弧度。

    向藻的嘴唇翕动了一下,被他眼中近乎偏执的平静震慑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两个字,你想都不要想。一个月的时间没到,哪怕是到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我不会同意,所以,别做傻事,也别逼我……做出什么让你我都后悔的事。”

    向藻定定地看着他,从未有过的陌生:“如果我发现,我还是……不喜欢你呢?”

    贺枞猛地后退一步,背过身,像在竭力压制什么。

    “不喜欢我吗,可我真的太喜欢你了。”贺枞的声音像从地狱传来,可他转过头来时,又是一望无际的脆弱。

    “我一直自以为是的以为,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是一个合格的恋人,男朋友能做的事我都会信手拈来,但是好像太喜欢你了,所以好像搞砸了一切,变成幼稚,嫉妒心爆棚,死皮赖脸的讨厌鬼。”

    “你那么好,不喜欢我也正常。”贺枞跪在向藻面前,轻轻将脸靠上她的膝头。

    “所以对我包容一点好不好,原谅我的独占欲,我会变成你喜欢的样子,然后你多喜欢我一点,好不好?”

    向藻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她怎么能把贺枞变得这么卑微,他应该永远是骄傲的,是球场上最耀眼的太阳。

    她将手轻轻放在贺枞的头顶,嘴唇都要咬出血。

    贺枞,我的人生容错率太低了,你是我……没有办法答错的那道题。

    所以她连欺骗自己,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