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甜腻得过分的劣质熏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猛地刺入他们的鼻腔,几乎令人窒息。

    他们身处在一个布置得极为艳俗却又破败不堪的厅堂。大红大绿、绣着俗艳鸳鸯的帐幔低垂, 边缘已显脏污,光线极其昏暗。

    一个穿着绛紫色浮夸锦袍、面白无须的中年鸨父, 捏着条油腻的丝帕,像评估货物般绕着他们走了一圈, 目光冰冷地刮过他们每一寸肌肤。

    “嗯……底子倒真是顶尖的, 难得, 难得。”他的声音尖细黏腻, 像毒蛇滑过草丛,令人毛骨悚然。

    说着, 他竟伸出手指, 用留着长指甲的小指,要触碰李锐脸颊。

    李锐见状猛地一偏头,眼中迸射出厌恶与抗拒。

    鸨父微微一怔, 非但不恼, 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点野性, 好, 有些恩客老爷们,就爱驯服这股子倔劲儿。”

    他的目光又扫过瑟瑟发抖的福贵, 最后停在了赵庚旭身上,“至于这个……灵性太足,眼睛太亮, 是个好苗子,不过得好好教教规矩,磨钝了才好。”

    随后, 他们被粗暴地扔进一间狭小潮湿、窗户被木条钉死的厢房。

    送来的第一顿饭,是三碗散发着明显馊臭气的糊状物,水也是浑浊不堪,漂着可疑的杂质。

    赵庚旭眉头紧锁,胃里一阵翻腾,但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迅速观察着周围环境,似乎在判断着什么。

    然而,一旁的李锐已经忍无可忍,一把将那些碗碟狠狠扫落在地!陶器碎裂声刺耳响起,馊臭的食物溅得到处都是。

    “这东西,猪狗都不吃!”

    房门几乎是在下一秒就被猛地踹开!几个身材魁梧、面目凶悍的打手冲了进来,为首的手里拎着一条浸过油的牛皮鞭,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就朝着李锐抽下来!

    鞭风凌厉,带着呼啸!

    “李锐!”赵庚旭失声惊叫,心提到了嗓子眼!

    “啪!”鞭子落在李锐身上,他身体剧颤,脸色瞬间惨白,额角青筋暴起,却死死咬住下唇,不吭一声。

    福贵吓得脸无人色,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却和赵庚旭一起死死挡在李锐身前。

    “哟嗬,还挺讲义气,演兄弟情深?有趣!”

    打手头子嗤笑,鞭梢恶劣地指着李锐,“你们三个,看清楚了,在这里骨头硬是最没用的东西。识相点,乖乖听话,还能少吃点皮肉之苦。呵呵!不然,下次这鞭子,可就不知道落在哪里了?好好待着吧!”

    接下来的两日,他们如同在地狱边缘行走。

    自由被彻底剥夺,仅能在严密监视下于固定时间前往院中角落一个污秽不堪的茅厕。

    他们见到了很多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稍有反抗便被拖到院中公开毒打,凄厉的惨叫不绝于耳。

    那些早已“学成”的“前辈”,眼神空洞麻木,像没有灵魂的漂亮玩偶般任人摆布。

    赵庚旭第一次感到彻骨的恐惧,他只能强迫自己冷静。

    在一次去院中茅房时,他敏锐地察觉到——往来仆役的口音并非江州本地,傍晚看到的星象方位也有些微偏差。

    他们根本不在江州!糟了!得赶紧想办法出去!

    他利用一次上厕所的间隙,发现厕所的东北角墙根处,有几块松动石砖!

    墙外,隐约传来市井的叫卖声,虽然模糊,却无比真实。

    当晚,他悄声对李锐和福贵说出自己的发现和计划:“东北角墙根,第三排从左数第七、八、九块砖是松的!外面可能就是街市!

    下次放风,我制造混乱引开守卫,李锐你力气大,趁机撬开砖块,福贵望风。一旦有机会,我们就钻出去!”

    机会在第二天午后出现。

    看守轮换懈怠时,赵庚旭故意打翻水桶,引来斥骂。

    李锐和福贵趁机溜向东北角。

    然而,他们刚撬动一块砖块,还没来得及传递信号,几声尖厉的呼哨响起!

    原本在馆外街边懒散躺卧的几个乞丐竟猛地跳起,如同猎犬般扑到墙边,死死堵住缺口,同时朝馆内高声示警!

    “想跑?做梦!”

    馆内的打手反应极快,瞬间涌来,将他们三人粗暴地拖回厅堂。

    鸨父阴冷地看着他们,“新来的崽子要翻天啊!”给我好好教教规矩!”

    皮鞭、棍棒如雨点落下。

    最终,三人蜷缩在地,遍体鳞伤。

    被扔回厢房时,同屋一位一直沉默看着他们的红衣少年,默默递来一小罐伤药。

    他声音很低,好心劝道:“省着点用,在这里,硬碰硬只会让自己更难受。先……保住自己。”

    另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立刻拉扯红衣少年,低声道:“阿阮,别逞强!管好你自己!他们挨几顿打就懂了,你别惹祸上身!”

    红衣少年抿了抿嘴,没再说什么,收回了手,但伤药留在了原地。

    赵庚旭忍着浑身剧痛道了声:“谢谢”。

    随后撑起身子,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和血污,看向李锐,强撑着安慰道:“别灰心……活着,总有办法。这药,李锐我先帮你涂上,你伤得最重。”

    黄昏,一个面相猥琐的龟奴单独将李锐叫出去“训话”。

    赵庚旭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想阻止,却被福贵死死拉住,用惊恐的眼神哀求他不要再去触霉头。

    过了很久,李锐才回来,衣领有些凌乱,眼神变得空洞死寂,身上那股甜腻的熏香味浓得几乎化不开。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躺下,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赵庚旭的心像是被死死揪紧,一股气堵在胸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当着李锐的面流下。

    他一晚上被噩梦惊醒了数次,每次都能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到李锐僵直地坐在冰冷的通铺边沿,背对着他们。

    赵庚旭身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在李锐和福贵拼死回护下,未受致命伤。

    可精神上的压力日益沉重。那种无力感、负罪感和恐惧,几乎要将他碾碎。

    第三天早上,鸨父阴笑着宣布,晚上就要安排他们“见客”。

    绝望如同冰冷漆黑的潮水涌来。

    赵庚旭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回忆起昨日在墙角清洗污物时,注意到石缝里生长着几株不起眼的灰绿色杂草,形态与他曾在太医署图册上见过的“断肠茅”极为相似,虽不致命,但汁液混入水中,足以引起剧烈腹痛。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

    午后,他被指派去井边打水。

    趁看守不备,他迅速揪下那几株杂草,用身体遮挡,拼命揉搓出汁液,在将水桶提上来的瞬间,将沾满汁液的双手和草茎飞快浸入旁边一个准备送往厨房的大水缸中。

    他的心在狂跳,动作却异常冷静。

    傍晚时分,南风馆内果然开始骚动。

    先是厨房帮工,接着是几个打手,乃至一些“恩客”,陆续出现了呕吐、腹痛的症状。

    馆内人手顿时捉襟见肘,骂声、呻吟声四起,混乱初现。

    就在这混乱之时,赵庚旭刚准备带李锐、福贵逃走。

    外面骤然炸开了锅!

    不再是往常的打骂或调笑,而是兵刃剧烈撞击的刺耳铿锵、铠甲奔跑时沉重整齐令人心安的踏步声、威严无比的呵斥命令声!

    “官兵!是皇城司的官兵!快跑啊!”

    有人尖声惊叫道。

    整个南风馆瞬间陷入了极致的混乱!

    尖叫声、哭喊声、求饶声、桌椅被猛烈撞翻的碎裂声、挣扎搏斗声……各种声音混乱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他们紧锁的厢房门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猛地从外部撞开!

    朽烂的木门连同门轴一起碎裂,木屑四处飞溅!

    然而,这一次,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那些凶神恶煞的龟奴或打手,而是身着玄色劲装、披坚执锐、眼神如同嗜血猛虎般锐利冰冷的皇家禁军!

    他们手中的钢刀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瞬间就控制住了门口的所有区域!

    “属下奉旨救驾来迟!九殿下!李公子!您们受苦了!”

    为首的那名将领目光如电,迅速锁定了房内三个蜷缩在一起、狼狈憔悴的他们。

    尤其是在看到被护在中间、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都有些涣散的赵庚旭时。他虎目瞬间赤红,几乎难以自持。

    一直紧绷到极致、全靠一丝不肯熄灭的意志强撑的那根弦,在这一刻,骤然断裂!

    李锐在看到救兵后那终于支撑不住、脱力晕了过去。

    福贵爆发出劫后余生哭声……

    所有声音在这一刻瞬间变得遥远而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赵庚旭怔怔地看着冲进来的人。

    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随即,眼前猛地一黑,所有支撑的力气瞬间被彻底抽空,他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前倒去,彻底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