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作品:《念念

    从邢南进门起,老爸一直坐在沙发上对他视若无睹。

    现在却突然急了,他把眉毛一横:“怎么跟你妈说话的?你什么意思?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是吧?”

    “哎你真是,别骂孩子,”老妈又唱起了白脸,她看向邢南,“你也知道,你弟弟没你有出息,他……”

    邢南突然有点想笑。

    老爸涨红的脸、老妈讪笑的嘴、邢安的缺席和这些老生常谈的,几乎贯穿了他人生的话。

    是挺好笑的。

    邢南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点毛病。

    越是这种场合,想笑这种念头一旦产生了,就越是跟嗑了十斤炫迈似的,哪怕再极力遏制也停不下来。

    他绝望地听到了从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尚且带着哑意的笑声。

    老爸明显被激怒了,站起来像是想要打他。

    几步走过来,发现邢南已经比他高了半个头,又停了下来,伸出手指近要戳到邢南的鼻尖:

    “你少给我心比天高的,几年不回家真以为自己是外面花花世界的公子了?我告诉你,你就是赚了几百亿我也是你老子。”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熟悉的神逻辑。

    小时候的邢南还会尝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解释,现在的他……

    边笑边在脑袋里默背老爸接下来的台词。

    我们就是太惯着你了没大没小balbal……

    虽然你弟没有你有出息但是他比你懂事多了balbal……

    邢南抬手捂了捂眼角被笑出的泪花,深吸口气突然正了色:“三个事儿。”

    “第一,我被炒了。”

    家里一下子安静了。

    “第二,这些年我往家里打的钱都用去哪了你们自己心里有数。”邢南说。

    “哎,爸妈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啊,小南?”老妈率先反应过来,连声道。

    “第三,我不会回来了,以后不用指着我。”邢南的语气没什么变化,

    “要气不过没关系,想开传票我等你。”

    “行了知道了,滚吧。”谢允说。

    李知瑞千叮咛万嘱咐,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谢允这才松了口气。

    他第一次发现这缺心眼的话能这么多。

    从饮食起居到生活习惯,知道的是把狗借他一晚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今儿要和这狗成亲了。

    “你哥挺喜欢你的,”谢允揉了揉面前这条大黑狗的脑袋,“是吧小猪。”

    小猪欢快地叫了两声。

    李知瑞舅舅的这条狗说是带着德牧的血统,虽然真假未知,但单看上去也比街边正儿八经的土狗要帅。

    一身皮毛油光水滑,威风凛凛地往路边一站,让人看着就想伸手摸一把。

    然后被李知瑞起了这么个弱智名字。

    “小猪,走。”谢允拉了拉手中的牵引绳,准备牵着它从后面进到店里。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谢允的脚步一顿。

    小店后门连通的一条极窄的巷子,人走进来肩膀几乎都要卡着两边的墙,平时除了要抄水表电表的,没人会从这儿走。

    他特意选的这和李知瑞见面就是怕被人碰上,要是还被碰上了……

    “允哥。”

    谢允肩膀一松。

    陆程清看着小猪,侧着身从外边挤了过来:“对不起,允哥,之前这么多次都没什么的,我不知道我妈会……”

    “不说这个,”谢允说,“麻烦总是要解决的。”

    “他们还那样吗?”陆程清蹲下来,在小猪背上摸了两把。

    “嗯。”谢允把手中的牵引绳收了几圈,声音里没什么情绪。

    吴四那群人坏,又坏得不算彻底,喜欢用些下三滥的手段,让人烦得不行。

    晚上谢允不守在店里,他们就让人来搞破坏,撬锁、动货架,但是不动钱不拿东西,报警了也就抓个小啰啰进去,第二天照样有人来。

    守在店里呢,要就别想睡觉了陪他们耗,要就一样的照破坏不误。

    所以他把小猪借来了。

    “你要……和他们动手的话,叫我一个吧。”陆程清欲言又止。

    “哎,我发现你还挺能操心。”谢允笑了笑,“真要这样,这事儿真就没完了。”

    “别想太多,你妈没那么大能量,我不让她在我这儿赌也不全是因为你。”

    “吴四早看我不顺眼了,他来我这没事找事和谁都没关系。”

    “但要没我妈这么个导火索也没这么些事了。”陆程清垂下眼。

    “明年高考了吧?回去吧,高考前别来了。”谢允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

    沉默片刻,陆程清冲着他鞠了个躬。

    “不必行此大礼。”刚走进房间就自己左脚绊右脚摔了一跤,邢南冲着空气嚷了声。

    躺在地上愣了半天,他伸手压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其实除了门锁被换了之外,老爸老妈的反应大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失望什么的谈不上,但再一次回到这样的环境里,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说这么多话,多少还是有些头重脚轻的……疲惫。

    他这不着边际的前半生……哦没有那么老。

    他这不着边际的人生的前二十几年,说过去也就过去了。

    他是谁,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在意。

    每个人都在埋头过自己的日子,除了父母会对自己的“子产品”有点关心之外,谁活着谁死了谁开心谁发疯,本来就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挺可惜的,他这辈子也没怎么体会到身为“子产品”被关心的感觉。

    即使还是作为“骄傲”被他们天天挂在嘴边的时候,压在他身上的也始终只有“你得可以”的压力。

    明明是同一对父母,邢安和他却好像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高谈阔论的时候用的都是一套说辞,实践起来还真是天壤之别。

    有些差距,可能在他第一次没回家过年……不,第一次去省里读书……不不不。

    有些差距,可能从出生起就在那儿了。

    大鹏图南。

    随遇而安。

    邢南叹了口气,把手从眼睛上拿了下来。

    没有眼泪。

    “别哭了。”谢允给老妈抽了几张纸,“眼睛哭肿了就不漂亮了。”

    老妈抢过纸巾,往他的胳膊上拍了两巴掌,边抹着眼泪边嚷嚷着:“早不漂亮了。”

    “我就知道他们都帮着你诓我呢,小病、小病哪儿需要住院啊?我都听医生说了,是什么瘤子是不是,我是不是要死了,我……要不我们不治了吧,我们……”

    “早期,能治,死什么死。”谢允扬起声音,“你儿子还等着吃你做的大餐呢,你要死了我就只能拿个碗去街边敲去了。”

    “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行行好啊,赏口饭吃吧……”

    “你这嘴!”老妈吸了吸鼻子。

    “真不严重,要不是我不放心现在不住院都行,”谢允拉过旁边的小桌板,把保温桶里的饭菜摆了出来,“行了我这嘴要吃饭了。”

    老妈看着他,拿着团纸巾又往自己的眼睛上按了按,显然对他这样转移话题十分不满。

    谢允在心底叹了口气。

    早期,能治,担心也没用。这是“道理”,也是大多数旁观者信奉的真理。

    冷漠的甚至还能关起门来点评两句,反正是生死一刀的事儿,再多的焦虑有什么用啊,想得再多也不过矫情。

    又不是晚期。

    但是生病的是他亲妈。

    哪怕是一场不致命的重病,落到人身上也有着能拖垮一个家庭的力量。

    遑论癌症。

    谢允比谁都知道老妈的难受,比谁都害怕。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哪怕丁点儿,怕给老妈、给任何人造成额外的压力。

    “快吃!”

    他压下了眼底的酸意,往老妈面前一凑,故作恶狠狠地:“不然我等会儿就去打听打听,谁告诉你的抓出来打一顿!”

    “哎!”老妈又在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吃吃吃,饿死你了吧!”

    饿啊。

    烧烤烧烤烧烤。

    孜然和辣椒面混合的香气。

    油滋滋的烤五花烤鸡翅烤牛小排。

    邢南拎着两兜子烧烤健步如飞,感觉自己和脑袋前面绑了根胡萝卜的驴没什么区别。

    躲在酒店昏天暗地的一觉睡醒,已经到了差不多凌晨两点。

    舟车劳顿的倦惫和久违的饥饿一反上来的时候,别说饭店,就连专门做宵夜的小摊也早就回家了。

    还是他几通电话把林盛从睡梦中叫醒,这才收获了一顿臭骂和一家烧烤摊的地址。

    要不是那老板急着下班,给他荤的素的乱七八糟送了一堆,邢南死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答应打包回酒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