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作品:《华盛顿砍倒樱桃树

    身为教师的郑爱华熟悉儿童心理学,试图平衡两个儿子的关系,避免出现矛盾,于是待安尧出生后就设定了新的家规。

    “公平。”安尧说,“我们家最重要的规则是公平。哥哥有的弟弟要有,衣服因为尺码差的比较大,很难买到同款,只能穿哥哥穿过的,除此之外我和我哥的一切都像复制粘贴出来的,发型,手表,鞋,在家里用的牙具和碗筷也是一样的,弟弟买了新玩具就要给哥哥准备一份,”

    “我妈不会说哥哥要让着弟弟,弟弟要心疼哥哥这种话,谁犯错谁就罚站,不论大的小的,如果都有错就一起站着。我因为抢我哥玩具被罚过,我哥因为偷吃我的饼干被罚过,这种小事太多了,说一天都说不完。”安尧问徐听寒:“你觉得这样好吗?”

    “应该比明显的偏心要好?”徐听寒认真思考片刻才回答,“我那个弟弟你也知道,我都成年了他刚出生,年龄差太多了,所以没有什么要争要抢的。但我高中隔壁班有对双胞胎兄弟,那才是真的你死我活,他妈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小的,大的被逼的没办法,只能在学校里故意使坏,每天把小的耍的团团转。”

    “一开始,我也觉得公平比偏心好。”安尧表示赞同,继续说道:“不论我和我哥谁生病,都是爸爸妈妈轮流陪护,爸爸去陪床,妈妈就回家看另一个。我哥初中的时候打篮球把手摔骨折了,爸爸去陪了他一周,妈妈去陪了他一周。我哥出院的时候我特别高兴,因为爸爸妈妈终于都能陪在我身边,我哥也能回家和我玩了。”

    “可他回到房间,我跑进去的时候他让我出去,声音不大,可我听完在发抖。他说,如果不是因为有我在,爸爸妈妈就不会那么辛苦,不需要轮流去看他,他就可以拥有全部的爸爸妈妈了。”

    父母将爱尽量分成平均的两半,希望能给每个儿子同样的关心,不让任何人受委屈,可一旦家庭的正常运行出现问题,压力骤增,或者在全家所有人都幸福过头,心脏被炫彩泡沫充盈时,安尧和哥哥的想法是前所未有的一致。

    “要是只有一个孩子就好了,一半就已经如此甜蜜,如果能再翻一倍,让父母只关注我,只为我买玩具,只为我做饭,只为我开家长会,只为我讲题…都只为我,该多好。”

    最后一个字说完,尾音还在两人之间盘旋。安尧抬起眼睛看徐听寒:“听寒,我很自私吗?”

    “可哥哥说讨厌我的时候,我是真的很伤心。”

    “高中大学他去住校,工作后也不常回家。我们像是达成了默契,他只在我不在家的时候回去,这样就能暂时享受到我爸妈全部的关爱,恰巧我和他的想法一样。可是我差点被打掉,有畸形的身体,哥哥他明明有过没有我的五年,我却没有经历过一天没有哥哥的生活。我经常会想为什么要公平,公平到底满足了谁?听寒,是我太贪心了吗?”安尧和徐听寒对视着,明明不是以往吵架时的激烈氛围,徐听寒却比任何一次争吵都如鲠在喉。

    徐听寒看的书还是不够多,面对无助的、迫切需要认同的安尧,他在脑海中想了千百条理由解释,真要说时又都化为齑粉,碾碎在无声世界里,飘浮,飘浮,无规则的运动,再落进安尧微微含水的眼眸中。

    他只能乏味而平庸地回复:“我不这样认为,遥遥,你并不贪心,你的想法没有问题,像你理解我那样,我也百分百理解你。”

    布丁猛然跳进安尧怀里,嘴里发出很可怜的“呜呜”声,安尧拍了拍它的头:“要干什么呀,小宝宝?我和爸爸在说事情呢,你又来捣乱。”

    “这是想要下楼遛弯了,我说了回来等我遛,布丁应该是着急了。”徐听寒眼睛忽然亮了亮:“遥遥,我们一起下楼吧,正好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第20章

    套上牵引绳,徐听寒和安尧带着布丁下楼。每次出门布丁都很兴奋,在电梯里绕着爸爸们的腿团团转,小爪子不停地跺,愉悦的“哒哒”声是家庭活动的背景音。出单元门时徐听寒拉着布丁,不让它贸然冲出去吓到行人,走到花坛边的小路上才松了力道,让布丁相对自由地跑动着。

    徐听寒在前面带路,安尧跟在他身后。燥热的夜虫鸣声声,小区护栏外小吃摊的香气迅速扩散,卷入所有路过行人的呼吸中。白烟腾腾,烟火气笼着芸芸众生,嘈杂的声响鲜活而热烈。夏夜里的晚风,花香少而暑气多,高温引发的效应像是密不透风的热气和水气凝成的巨幅薄膜,罩在安尧和徐听寒身上。

    不过安尧并不介意太多,一家人散步才是正经事。徐听寒目标明确地向前走,他可以暂时放空头脑,无所事事地随他漫步。布丁是很有秩序感的小狗,向前跑几步就要回头确认爸爸们是不是都在,有没有人偷偷走掉,安尧会故意逗布丁,躲到车后面,满意地听见小狗跑起来的脚步声和焦急的呜咽声才稚气地跳出来。

    徐听寒扯着牵引绳笑着看他:“遥遥,你几岁了啊?和布丁一样大吗?”。

    “你少管。”安尧已经差不多摆脱了方才的低落情绪,还有心情和徐听寒顶嘴。也只有在徐听寒身边,安尧才不是其他人印象中模板化的僵硬的机器人,会有喜怒哀乐,会暴躁地生气,也会幼稚地傻笑。

    徐听寒无奈地回答:“好,你们玩。为了找你,我都快被布丁扯得跑起来了。”

    在昏暗的步道环环绕绕许久,徐听寒带着安尧从侧门出了小区。这侧的门离他们住的楼很远,两个人一般不走这里,所以安尧其实不太清楚这扇门外是什么。走到马路边,徐听寒将布丁抱起来,停在原地等安尧跟上,悄悄在看不清更远处的路灯光晕中握住安尧的手:“遥遥,我们走。”

    又沿着路边走了片刻,安尧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

    附近不知何时新建了一个露天广场,不同于小区正门口的那个巨型广场,新广场上没有跳广场舞的叔叔阿姨,没有傍晚时分下楼玩耍的小朋友,因此格外安静。在广场正中和广场周围一圈都建了花坛,花坛的面积不小,种的花却相同。

    环绕着安尧的全是大团大团粉紫色的、雾蓝色的绣球花。布丁的牵引绳被解开,十分兴奋地绕着花坛跑圈。徐听寒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纸,将花坛边沿仔细擦干净,又垫了一张新的手纸,才让安尧坐下。他却没坐,而是蹲在安尧面前,高大的身躯伏低,自下而上望着安尧:“遥遥,你不觉得这里很像我和你求婚的地方吗?”

    安尧环顾四周后点点头:“是很像。”

    徐听寒是在滨城大学向安尧求的婚,如果不是徐听寒,安尧完全不知道滨城大学有如此僻静的种满无尽夏的角落。求婚那天徐听寒下班后接上安尧,路上说要去滨城大学拿东西,开着车在学校里绕了好久才停车。徐听寒将安尧请下车时,安尧看见了绣球花丛中间用蜡烛灯摆的“marryme”。

    除了没有蜡烛灯和洒在周围的玫瑰花瓣,这里和学校的花圃相似度极高。徐听寒很细心,先拿出驱蚊喷雾给安尧喷了喷,又把布丁叫回来等在他们身边才开口说他想说的话:“遥遥,在家里你突然说了那么多,首先我很高兴,谢谢你愿意告诉我…可你说完我有点懵了,因为我的心情很复杂,想安慰你,想说我的建议,又突然没办法清楚地表达,刚刚我想了一路,才能勉强说几句,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你就当我在胡说,不用放在心上。”

    安尧笑起来:“好,你说吧,我听听看。”

    “遥遥,你的想法可能在其他人看来是很极端,可我不认为哪里有问题。没有人不自私,没有人不为自己考虑,何况你甚至没做出伤害任何人的事,只是在心里偷偷假设…何况我觉得,你受到的伤害才是最大的,毕竟遥遥你之前和我说过,小时候会因为身体状况自卑,对吗?所以你想要爸妈补偿你,想要爸妈更爱你,这都没问题,你本来就应该得到这些。”

    徐听寒抓住安尧放在膝上的手,他总是这样以仰视的角度和安尧沟通,以示对安尧意见的尊重。安尧用手轻轻抚着徐听寒的侧脸:“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什么补偿了,你也看到了,爸妈对我们很好,特别是在咱们两个的事情上,全听我的意见,这就是我最想要的,已经足够了。”

    “可我觉得不够,遥遥,我只要想到你在出生之前就受了那么多苦,我的心就会绞着疼。”徐听寒面色凝重,抓着安尧的手指放到嘴边吻了吻:“遥遥,我很怕你实际想的和你说的不一样,我担心你不是因为没有得到足够多的爱而难过,你是在讨厌你自己,觉得你是不配被爱的,你曾经被家人在不同时刻或多或少嫌弃过,就算你已经读了很多书知道了很多道理,你也没办法给当时的自己擦擦眼泪,告诉他不要难过,想到这点我就会更难受,老婆…”

    安尧的眼圈慢慢红了。

    “我带你来这里,是因为我想告诉你,不要那样想。遥遥,在你面前的这个人,他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你,如果你觉得在家庭里没有得到足够的爱,我会给你,一定会比你过去二十多年收到的还要多还要好,你是你父母的百分之五十,但你永远是我的百分之百。”他亲了亲安尧的手背:“不可以偷偷难过,遥遥,我爱你,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