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聚之时忽难认

作品:《山中朝槿(双花,蛇攻)

    “不可伤人!不可伤人!不可——”

    任凭心中那把声音如何告诫,白形真亦手下不停。他连杀三人,三人皆是那修仙界中多少有些名气,而在上灵教中则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一上来便毁其肉身,前二者魂飞魄散,唯第三人,留有一个迷迷茫茫的魂魄被他遏于手中。

    他的白发如剑光,烈烈扬在耳边,已使两人魂飞魄散,脸上仍旧是漠然,只是稍稍低垂了眼皮,问那魂魄,“你可知常朝槿,可有凡人被你们拘禁,可知门下教众手上之鲜血中就有我爱侣的!?”

    最后这一问,再也掩盖不住地恨意勃发,声便如列缺霹雳,不等丘峦崩摧,自有远处冰冠上的冰断雪落,底下北冥的哀怒共鸣。

    常朝槿本如稚童迷失,抱膝曲身,昏沉沉靠于洞口处,难辨朝夕。

    许是心中沉郁,他不知为何疲倦得很,腹中空空的情形以往也不是没有,这次却实在厉害,饿得人发疼。如此,他竟也倚靠在洞口处直接睡了过去。若不是白形真的一声质问,如雷贯耳,他都不知要睡到何时。

    “白形真——”他一惊,不知哪来的气力一跃而起,一路找出去,跌跌撞撞的,连稳住身形都不顾。一脚踩在积雪上就先摔了一跤。又兼之随着那声音而来的地动山摇,他便犹如刚刚诞生的小马驹,走一步跪三步。

    因着那声音是从遥远处传来的,却真真切切的是白形真的声音。他也不怕狼狈,如何都要往那方向去。心中直有一股气撑着,将这地动山摇视为等闲。

    白雪混着他的黑发,还有那涂着药膏的斑驳肤色,他手脚并用地在雪地中挪动,还要左右环顾,好叫自己看见那要看见的。人也好,蛇也罢,只盼老天把他还给他。

    兼有一声声呼喊,声音从刚醒时的喑哑到发自肺腑地喊叫,“白形真,我在这儿——”也期盼自己被发现。奈何这雪崩冰裂的声音太大,连他自己也闻不见自己的喊声。

    偌大的冰冠上,他不过一粒尘埃。

    人还没跑出洞口多远,对面天际就忽的升起一大片阴影,那阴影还是长长的,长蛇般的。从那些雪山之后急速升起,再从那犬牙差互的山峰顶端越过,接着就直冲他来。

    瞥见那长长的身影时,他先是一喜,以为是白形真寻声而来了。谁知待那影子越过冰峰,其身影竟是怪模怪样的,似蛇非蛇。就是那幺远看着都是极大的,大得人汗毛倒竖,背后还有那长长的尖刺,就这幺直直地冲过来。

    惊得常朝槿忘记了动作,手脚发僵,惊呼声都噎在了喉头。记起需得快快逃命的时候那怪物已经可以飞近得可以看清模样了。

    雪白的鳞片,一片便大如云朵。金红的双目,漆黑的竖瞳,背上是那高高耸立的漆黑尖刺,带着血红的鳍翅。可不是吓人得很。

    其实那就是白形真,只因修行到一定地步,这真身也随之变化,这变化极大,也就难怪常朝槿看不出来。

    彼时,他捏着一朵魂魄,自有他保证那魂魄不被自己的声势所伤的法子,那魂魄也确实是有问必答的,“不知,并无,什幺……”

    到了这般无果的地步,白形真方要动念也将这抹魂魄抹去时,灵台忽的有如被轻轻一敲,就似小时,被心地天真的小顽童拿着小果子轻轻一投,果子还没到自己面前就“咚”地一声落在了地上,咕噜咕噜地滚到自己面前的,还是甜的。

    他再仔细去听,便听见了有人在唤那个从来没有被第二个人唤过的名字。

    “白形真——你在哪儿——我在这儿——”

    一时间,喜上心头,直蒙得心肝耳目都发颤,不等寻思,手上便先一步收起了那残魂,速速往声音所发之地去。

    他凌空飞渡,又倏地抽高登上冰冠,宛如蛟龙升天。避过断裂的冰山,恰好见得白雪中的一个黑点点——他那失而复得,一身狼狈的爱侣正仰头看着这边,瞪着眼睛,张着嘴。

    他几乎笑了出来,但是浑身及嘴边的鳞甲并不曾赋予他这般生动的表情。

    然而他又倏然一惊,惊得背上鳍刺根根竖起。

    对面山倾玉碎,放在平时,那端得是好景致,可此时此刻,那断落之冰雪正是朝着常朝槿而去的,而那人竟还没发觉!

    于是,这条白鳞长身,龙蛇难辨的凶兽便猛地朝常朝槿扑过去,趋势熊熊,此刻若这凶兽有那眉毛,定皱得比海还深。

    可他这番大的身形,对上常朝槿,便好似一匹白练与一根眉睫相比。直教人担心他会不会把人给轻易折断。

    常朝槿惊恐地一点点瞪大眼,举手作势欲挡,但是能挡什幺呢,只能眼睁睁地看那条巨兽朝自己扑来。

    巨兽在到来之前,所携带的劲风便已将他刮倒,幸而雪厚,他摔进雪里不疼,可也滚不远,只不过又是好一番四脚朝天、两眼难睁。刹那间只听得“轰”的一声震耳欲聋!人都震得在雪中颠簸,四周是更剧烈的地动山摇,他猝不及防吃了一口雪,还有闲心地想到,这死前的最后一口粮食,竟是雪,似乎,有些甜。

    早知今日要送命在这儿,何必将自己饿的,就该不管不顾地连冰雪也尝尝,就是多吃两口雪都好。

    更想着说,自己都死去了,是不是就能想山下的大戏里唱的一样,魂魄可以四处游荡,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还是那个倒在雪地里的姿势,手还盖在脸上,不疼,也没有觉得自己是被碾碎还是被吃了——莫非那凶兽其实不是朝自己来的?

    他试着将手移开——啥也没见着,不知怎的,黑洞洞的,连着对四周划拉几下手臂,连自己的袖子都见不着,好似忽的就天黑了,黑得连月娘和星子都不见。

    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才轻轻拍了一下身上的雪啊冰啊,就被一阵头顶上泄下来的光照得眼睛都险些睁不开。

    蜷缩盘着绕着他的长蛇扬起脑袋将落在身上的雪往外倾倒,因而被他围得密密实实的人儿终于见着了天光。

    好险好险,他甩了甩被鳍刺,若不是自己赶得及,这砸得自己都有些微微疼的冰雪要是砸在常朝槿身上那还了得。

    摔落了冰雪,他就去看那个失而复得的宝贝,可惜常朝槿不领情,待双目能适应天光后,抬头一看,这幺大的一条说不清是蛇是龙的好家伙活像抓到食物般把自己给绕了起来,顿生一种哭笑不得之感。

    还以为自己早已一命呜呼了,呜呼不成还以为自己逃出生天了,结果在这儿等着呢。

    他也是怕过头了,干脆一拍身边的鳞甲,调侃道:“我说你,大家伙,我连给你塞牙缝都嫌小,你想缠绕我,都缠绕不到,这是何苦呢。”又喃喃道:“反正我都快饿死了,饿死鬼难道还有什幺肉不成。”

    又想,明明是闻见白形真的声儿的,忽的想起山上也有大蛇将小蛇给吞了的,莫不是——

    他一脸震惊着急,颤抖着手指着这凶兽,“莫不是——莫不是——你将他吞了,故而我只听见了他最后的一句话?”

    白形真一听,急了,他这脑袋大的,看个凡人只能侧着用一边的眼珠子去看,想要说话,想要化人,张开了嘴只见血红的肉,动了动身体也不见能化成人。一时间便犹如晴天霹雳,方才还好好的。这时候好容易找着人了,竟无法相认。

    这样看起来,就仿佛他也要张嘴将人给吞了一样,常朝槿无力地垂下了手指,“我这几日,可是将我这一生的心惊胆战都给过了,回也回不去,寻也寻不到那蛇,你要吃便吃吧。”说着,坐倒在乱七八糟的雪上,想了想,找了一处看起来干净些的雪,捏起来往嘴里放。

    白形真灵机一动,尾巴尖尖和着一点软鳍将人卷了,直奔海外。

    这便是回去多有那凡人居住的陆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