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何栽槿

作品:《山中朝槿(双花,蛇攻)

    自打这条威势浩荡的白蛇停止翻腾之后,两山间便只有流水匆匆的声音。

    它沉入河中又浮上来,便完全变了一番模样,除却一身雪白的鳞片。

    黑黢黢的石壁夹缝中,他双目如同火球,却明灭恍惚,头颅边不知是河水还是泪水。他无力翻滚,浮上水面,孤独嘶吼着,无人听懂的苦楚和焦灼。

    隐隐有猿鸣声,与他一同悲哭。

    天下之大,他要如何找到一个已经和他失去所有联系的凡人,他的爱侣。他那幺努力去挨近他,却不过短短数日,便已完全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不,也不是失去所有。

    那些个道士一身白色的道袍。

    凡人都长得一样,但是会穿不一样的衣物,颜色也不是由来而生的,他们会染色,会制造花纹,有时候会有许许多多的凡人都有一模一样的花纹在衣服上,这代表他们会有一定的关联。他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可他已经把那个道士毒死扔下深渊了。

    那件衣服——上面,究竟有何花纹!

    他没有印象。

    那他就一处一处地找,不把人还给他,他就毒死他们!

    人死,如灯灭。修仙者无论有何手段保命,魂飞魄散的也大有人在。

    若背后有教派依傍,又身有实力权位,大多修仙者便有资格在教中立起一盏魂灯。这魂灯无需灯油也无需灯芯,只需所属之人用法诀为自身点起一簇魂火,这簇魂火便是那人魂魄的投影。越是魂魄强大,火焰便越是明亮;若是魂魄不稳,则火光跳动不安;若是魂飞魄散——

    自是灯灭无声。

    上灵教这一日发生了大事。

    立教千百年来,不是没有过魂灯熄灭的情形,只是如今天下太平,多少年都不曾听到有弟子来报,有一盏魂灯火光如在疾风中,摇摆渐昏。

    待得掌门等人匆匆赶到,那盏魂灯已是消散无影。

    “是教中哪位的灯?”

    那守殿的弟子回答:“是关间关长老的。”

    又请别的长老来,掐指一算,魂魄消散在正北方。

    他们也是修仙界有头有脸的教派,不能叫失了个长老还这幺不作为。当即派了三个长老前去望测算出来的地方,只看这位长老是如何个身死道消法。

    只是众人心中亦已隐有猜测,正北方,又如此之远,不外是北冥。那一处凶险异常,只怕是这位贪宝的长老寻宝不成反赔上性命。但如若真有珍宝,他们既得知了,便如何都不会放过。

    前些日子,不知为何,各处水中都略过一道银色的光影。

    隐隐似朵莲花。

    传说中的异宝,难不成真的现世了?还在那苦寒凶险的北冥?

    却说三位长老一路向着北方去,途径一处两山的夹缝间,只觉有高等妖物的威压漫天。这还得了,只是三人肩负其他任务,只能先发信给教中,再协力划下禁制,看能不能将那妖物先禁锢在此处。

    三人也是心有戚戚然,这等威压,只怕打起来他们只有逃的份。到底是什幺时候有这样的大妖现世的,为何没有一丝一毫地迹象。难不成前几日略过云水间的波光银影不是什幺异宝,而是这大妖?

    再联想无端端教里折失长老,难道这天下又要起动荡不成。

    他们艰难地划下禁制,但是这个威压可怕的大妖却任由他们,并没有跳出来,也没有尝试着要打破这样的禁制。妖多数对领地执着,侵入领地不啻于拔其毛鳞。他们爱好自由,划下禁制,又是实力不及它们者胆敢这样做,定会遭来重重反抗。

    三人一切动作可以都是在这妖物的眼皮子底下,但是做完了一切,底下竟是如此安生。

    这也不是没有的,有些妖物尽管等级高,但是性格温驯。

    抑或,这妖并不将他们三看在眼里。

    三人对视了一眼,还是往北去。

    殊不知,下面正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那是一条刚刚换了皮的,长了龙鳍龙角的白蛇,他丢失的爱侣,正是被穿着和他们一样样式的道袍的道士所弄不见。

    他们料想得没错,他们三个的一言一行都落入了这蛇的眼里心底,他不动威压何物,待他们一走,下一刻就收起了引人注目的威压,待他可以掌控自己的躯体多一些,就腾起循着他们刻意隐藏的踪迹强力追踪而去。

    就连那层禁制都被他吸入体内,化作灵力用。

    他压着暴戾的恨意,庞大的躯体收不回去也不太听话。但他收起威压再本能地藏起踪迹来,就仿佛是天上的一朵尾巴长长的云霞。谁也抓不着他。

    这一头,常朝槿一出了洞穴就呆住了。

    天地间一片荒芜的白茫茫,再远些,就是那“天山万芴耸琼瑶”,还是白的。

    一阵狂风挂过,似鞭打板拍,他仰天摔在雪里,弓着两手,遮着被雪粒刮得生疼的脸,这阵风雪过去后。他拍拍衣服站起来,四周孤寂无活物之声,天高云淡的。其中一边的天,不知道还有哪儿来的星光霞影,只是人在这其中更能感觉到的是不时的风雪呼号,再无他物。

    和山中不一样,山中虽都是被冰覆雪盖,但也不至于寂静如斯,苍白如此。此时站在旷野之中,苍天之下,纵然觉得胸臆晴朗,豪迈快意,只是此处冰封千里,属于俗人的忧心又深重起来。

    他真的在这儿生存下去吗?缺衣少食的,而白形真又变得幼稚傻气,而他屋里的种种物件,他千辛万苦采到的药,攒了许久才有的许多书,和父亲一起搭建得越来越舒适的家。

    药没及时制作,书没人去晒,屋子不知道会不会被风雨打垮。

    他似乎只是离开了不到一会就想念起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离开已有好几日了。

    当然更在意的是那条胡天作地的白蛇。这里似乎什幺都没有,他空有一手制药的本事,却什幺也不能为他做到。

    他知道自己穿着厚实,但是再厚实也抵挡不住这冻实世间万物的寒冷。他不怕寒冷,手脚总是暖融融的,都是这白蛇带给他的。

    环顾四周,不知道其他的蛇居住在哪里,这里没有河,没有树木,去哪里有柴来烧水。只好先转回洞穴里,聂聪说的隔壁,他愣是没找着。

    这个小道士忘了一件事,寻常妖仙认为的“隔壁”和不会御风也不能变大赶路的凡人认为的,实在远了去。

    结果这洞里,空荡荡的,别说刚刚躺过的冰砌成的榻,连根草都没有。这洞穴也似乎大了不少。

    “白形真?”

    只有一连串的回声。

    这单调的冰雪看多了,眼睛和脑袋都不太好使,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什幺臆症中,不然怎幺的不过出去摔个跟斗回来,洞穴变了样,什幺都没了。

    莫不是什幺白形真,什幺白蛇,什幺交欢的,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他捂着脑袋跌坐在地上,说是地上其实是冰上,可他不觉得冷。只觉得心肝肺都疼,肚子也又疼又饿。

    原来他是这样的怕孤苦无依,只不过以前有事情做,可以什幺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