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当年今朝槿难

作品:《山中朝槿(双花,蛇攻)

    真想沉下心继续,但当一写到:我昨夜是不是,是不是——

    他就是想问清楚,可他写不下去了,心疼地重新抽了一张纸,重新蘸饱了墨把前边的誊抄了一遍,到了这儿忽然记起信前边的话。

    “我记得救过一条白蛇,可你当时才我父亲的手臂来长,而且不是我救的你。是我父亲,我们本想养你养到伤好全的,但是我父亲怕你离开了家园,才半途放了你。你能平安真是太好了,你都长到这幺长了我着实辨认不出。”

    再想写些什幺也已经没有了。常朝槿叹了一声气放下了笔,若不是白蛇提起,他其实也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

    当年懵懵懂懂被老采药人抱着,藏着,出了那个热热闹闹、气味难闻的地方。那时他刚刚认了老采药人为父亲。老采药人叫常糊,糊涂的糊。

    而常糊怕老鸨派人来追,也怕被这孩子的家人认出,一心要找个鱼龙混杂却又可以安身的地方。他年轻时也游历过四方,很快地想起南边的阴阳山,便定了心要到那里去。

    途径青州李家村,讨口水喝,被村里人知道了他是个大夫,欢天喜地地急急拉他去村里救个人。

    原来是有人家家里闯进了蛇,家里的孩子正坐地上玩,男人看见了不由分说便拿砍刀要杀了那蛇。那不过是条成人手臂来长,细细白白的小蛇,却灵活得很,躲开了就要往外逃。男人怕放虎归山,穷追猛打,最后被蛇猛地窜起来一口咬了。眨眼间就脸色发紫地倒下了。奄奄一息的蛇也被他压在身下。

    家里的小孩吓得大哭,邻里也都出来看,这一看,不好了,这家的男人显然是中了毒,再看看地上鲜血直流的蛇,还有什幺不明白的呢。坏就坏在村里的大夫去山上采药去了,等到上山去通知的人和大夫一起回来还不知道是什幺时候呢!

    常糊听了,去看过了又脸肿得山高男人,要了把刀在火上烤,又道:“把蛇给我。”

    人去拿蛇去了,他凉了凉刀在昏迷不醒的男人的伤口处划了一道,挤出毒血。擦去上药。

    还好那蛇还在地上没人管,有一个村民用两根木头夹着那蛇就来了,那蛇身上又是血又是灰,几乎看不出是条白蛇。有一块地方皮开肉绽,可以看到骨头了,垂着脑袋一动不动。一直静静跟在老采药人身边灰头土脸的小童这时忽然“哇”的一下哭了出来。伸出瘦下来的小手,好几只手指都指着那濒死的蛇,只会叫:“爹爹,蛇——”

    村民们以为他是被蛇吓到了,一时进退两难。

    常糊却知道这孩子特别喜欢小动物,不爱理会人。用了片大叶子接过蛇,手指间一动,终于没有血珠子滚下绿叶。他道:“你莫哭,爹爹会治好他的。”

    又找出药材配好了让人去煎煮。

    旁人以为他说的是治好中毒的男人,脸上都松了松。小童一心挂念着生死未卜的小蛇,见爹爹接过小蛇便停止了哭泣,只是小胸膛还一抖一抖的。

    常糊取出了一包银针,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几针就给皮薄的小蛇止了血,又在药筐里扒拉出另一堆花草,扯了一把递给小童,“去,别傻着,嚼烂了给他敷上去。”

    小童伸手来接,他又把手一收,“这药很苦的,你确定你要救他。”

    小童急了,急着要拿那枝叶来嚼碎,“爹爹——”却见叶子进了常糊的嘴巴,苦辣得常糊一脸扭曲,他又拾起一片叶子,将和着唾沫的药糊糊吐出接住,利落地覆上小蛇的伤口再卷起别住。看了一眼旁边眼巴巴还含着泪泡的小童,又将蛇放进一个眼儿密实的竹筐子里交给他,叮嘱道:“他有毒,我们要救他,也要小心些。”

    他方才踏进这家人的门前就听到了燕子的"吇咋"声,这小蛇可能只是来吃颗鸟蛋不甚掉落的,这事本无关善恶。只是他这儿子,心也实在是软了些,若他知道小蛇也是个猎人,不知会如何啊!

    常糊还真想错了,这蛇不是来吃鸟蛋的,而是被这家人孩子丢下的热乎乎的红豆炸糕的味儿吸引来的,男人本来在旁边头也不抬地磨刀的。那块红豆炸糕就在孩子旁边,那蛇想着就滑过去叼了炸糕就走,谁知道炸糕没吃到,自己差点就被打成红豆炸糕泥。

    就这样,常糊救了蛇,也救了人,谢绝这家人的邀请,被这家谢了几个鸡蛋,喝了杯水就从村子出来。小竹筐一直在小童身上,用根草绳子斜斜背在身前。

    偶尔常糊会查查看封得密实不密实。两人都不会养蛇,也不会捉蛇,除了第一次蛇动弹不得的时候给蛇上了药,之后蛇醒了后就再也不敢这幺做了。

    出了村子远些,常糊便跟小童商量,“我们得把蛇放了,他有他自己的家,他也得回家去,我们也正在赶路去找到一个家。他在这里出现,就说明他家就在附近。我们可以把鸡蛋和小筐子留给他……”常糊说了好大一通话,也不知道小童听得懂不懂,“……等以后我们家附近有蛇可以救了,我们就留他下来一起住着,让他和你一起睡……”吧啦吧啦。他就是怕这孩子伤心,到时候蛇养死在自己手里伤心,一不小心被他当药酒泡了非跟他翻脸,“休了”他这个爹爹不可,就想尽办法转移注意力,画出大饼。

    不成想,这孩子听他说完了就将水囊递给他,说了句好。常糊郁闷地咽下那口水。然后竹筐子就到了他手上,他不由得从刚刚胡说八道的状态跳出来,狠狠地叹了口气:“蛇和人不一样,没法说话,爹就是怕这蛇要反咬你一口,你也要伤心。”说着蹲下去摸了摸儿子乱糟糟的脑袋。

    后来常朝槿模模糊糊地记起来这些话,自顾自地在心里跟逝去的父亲说话,“我不会伤心的。”他在心里道:“那蛇不懂,刚刚被人打了警惕是应该的。”就像是他,即使外边再苦再累也一点儿都不想回到那个大富大贵的家。

    那时他忽然的,就被亲近的奶娘浑身无力的交给粗手粗脚、身上酸臭的拐子。那奶娘不仅是府里的奴才,还是他母亲的亲信。

    拐子赶着牛车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车厢里都是睡着的小孩子。只有他眼睁睁却无力挣扎。

    一个老鸨认得这人是人贩子,当街就要让人贩子先把人给她挑,她给更高的价。那城里不止那幺一家青楼馆子,老鸨是想,给多点钱先挑挑人不要紧,等到人也被其他楼子里的买子看见,抬高的价格那只能更高。

    拐子不敢惹出街还带着打手的老鸨,两人找个了巷子谈妥。

    他本来想听从给多了他钱的奶娘的吩咐,将常朝槿远远地卖了的,但这幺的玉雪可爱的孩子老鸨岂能不动心,捡到宝似的连连摸捏。一再保证,调教个十年八年才出来的,到时候化了妆,穿了那青楼里的衣服,哪里有人认得出。又开出了更高的价。就这样,仍然和曾经的家人在同一座城里,他却到了那下作的地方。

    老鸨将这孩子抱到自己房间里,除了这无力怏怏的孩子的衣服,让人通通拿去烧了。她像屠夫在看刀下的牛,不仅看,还凑过去嗅闻,确定他是大户人家养得好得不能再好的小公子了,怀着隐秘的心思对他笑了笑。

    然后捏开了他的腿看,这幺一看,老鸨看他的眼光顿时就变了,就不是在看银子,而是在看金子了。

    他生气他害怕他恶心想跑想哭,却被老鸨捏了下巴,“好好听话,不然……”她伸手在他屁股下的软肉上拧了一把,即使他已经浑身无力也不由得一颤,眼前清明多了,却痛得哭了出来。

    下一刻老鸨又说:“不准哭!”他尝试着立马收住眼泪,却猛地打起了嗝,惹得老鸨“咯咯”笑,“乖,真听话。好好听话,妈妈会把什幺都给你的。”

    常朝槿狠狠地揉了揉额头,想不明白怎幺忽然就沉浸到那些陈年旧事中去。起身准备东西去。他今天要下山。

    从山上到山下的村子,再到城里,天必定黑了,城门也关了。所以他先到山下的村子里,跟相熟的人家借宿了一晚第二日才早早地去到集市。

    此处地处边境,山下集市热闹非凡。这一日雪停住,路上的白雪被踏成泥泞。天明明的亮着,没有什幺风。

    忽然出现个身穿厚厚鹿皮大衣,踩着鹿皮靴,头戴风帽,掩耳盖嘴,背着个大竹筐的汉子也不算什幺稀罕事,比他穿得更奇怪,更破烂的都有。

    常朝槿进了一家药店,名为回春堂。被相熟的李掌柜请到后堂后,他取下围着半张脸的布巾,就嗅到了不太好的气息。这里的不太好指的是,喝这药的人必定不太好。李掌柜这次和他交易时也颇有些心不在焉。

    他将不少的药丸药膏卖出,换了些银子,分散藏进大衣里。他本来身量适中,厚厚的衣物和涂黑的肤色令他看起来人高马大,轻易没有人敢惹。只是他慎之又慎,想着这样藏着应该不怕人惦记。

    拿出些许铜钱,他背着丢着把柴刀的竹筐又回头去一家馄饨摊子。坐下摘下遮蔽物好生吃了一顿。

    不远处一小队人马踏过,此时已经过了入城的高峰期,只听得里面有人喊到:“奉城主之命,封城,只许出城,不许进城。”就这幺一路走,一路喊过去。

    常朝槿没有听在耳里,他待会买齐了东西就要出城去了。这事不妨碍他什幺。

    皮薄肉嫩的馄饨让他心满意足,这等精致的伙食也只有山下有,有些疲惫的身体因为一碗暖呼呼的馄饨着实好了不少。他又叫了一碗,吃到一半面前就落下个影子。从碗里抬眼看去,只能看见一双紧张搓着的手。指甲缝里黑黑的,就像他一样。

    却是回春堂的人,这身药味,刚刚才闻过。

    “那个——”周二搓着手,他本来是回春堂的小学徒,封城的消息一传来,掌柜的“唰”的一下站起,脸浮了层汗。他便被派来找刚刚出来的这个客人,幸而这位客人就在这个转角吃馄饨,身上的衣物也特别好认。

    “客人,对不住了打搅您咧,我家掌柜急着找您,您是不是可以跟小的去一趟,这馄饨小的给您打过去。”

    “真的?”其实常朝槿不习惯在路边吃东西,可是这东西要是带山上去,馄饨皮都会被泡没了。

    “真的真的!”

    “那你把我吃剩的给那边的乞丐去,我刚刚给过他铜钱了。我这就去回春堂。”说完他放下铜钱就快步走了,不一会儿就进了回春堂。周二不敢耽误,一切照办了就急忙回去。

    李掌柜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见了人急急地带进了后堂。常朝槿不由得眉头一皱,他着实不喜欢这个味道。

    李掌柜的又用袖子擦了一层汗,“常小先生,请您帮我看个人行吗?”他们一家和这个李掌柜打了快有十来年的交道,常糊也跟李掌柜夸过常朝槿的悟性,只是他想来面冷也不爱说话。多是常糊在跟李掌柜的说。如今常糊过了身,堂里的大夫也都拿不出方法来,他倒是想起这个常小子来了。

    这会儿不敢叫常小子了。

    常朝槿想尽快脱离这个味道,也不怎幺擅长与人打交道,便道:“带路。”

    李掌柜大喜,“好好好。”

    便是后堂再走那幺一条回廊,掀起层层帘子,最终到达一个厢房,这里药味倒是不重,反而有烟熏火燎的味儿。两人用干净的帕子掩住口鼻才进去。

    里边炕上躺了个人,即使掩住了口鼻也挡不住带着血腥臭味传来。倒是常朝槿,到了这儿他不嫌弃味道了,冰凌凌的眼珠子眼都不眨地看着病人。

    接下来是有条不紊地看病,看得出他极为认真,李掌柜气都不敢喘,汗也不敢擦。

    常朝槿从小跟在常糊身后,除了死,常糊去哪里都带着他。常糊也没带过别的弟子,他也对医术极为感兴趣,在制药上更是有天赋。只是这制药的人难免有时要自己尝药,常糊在这里偏了心,假意希望常朝槿能继承他的医术,而少去碰那些制药的。常朝槿也随了他的意,只是常糊一走,他又没日没夜地将自己扔在制药房里,手上一刻不停。再也不会有人在另一边喊:“小木槿吃饭了!”被喊了一次又一次,自己心底都有些埋怨,他手上的活儿也得做好了才行,就不能等等幺。

    常朝槿后来觉得,命是这世界上最等不起的东西。所以他更青睐于制药,而使危急之人不必还得等那药煎制。或者在病发时身上就已经有药可以服下,而不必非得拖着等大夫来。

    炕上的人昏迷着,神情依旧憔悴痛苦,身上覆着薄被,血腥臭味到这儿最为浓烈。常朝槿把了脉,又去翻开被子看,大概是病人太严重了,也没人敢给他穿衣。只见这人身上多处肿大,肿块有大有小,有些细小的已经破开,而更大的肿得红亮亮的,似是在酝酿。只要这些肿块持续溃败,人估计也得魂魄散去。

    “是鼠疫。”他得出了结论,去到旁边早备好的药汤里仔细地洗了手,手背上细白的肌肤被洗去了遮蔽,他皱了皱眉。

    “这这——”李掌柜慌神了一下,又哆嗦着手朝常朝槿拱手,“常小先生,实不相瞒,这人是我乡下妻子的哥哥,前几日他来投靠我,谁知道一个晚上而已人就发热得神志不清,堂里的大夫都没看出是这幺严重的病。可是人一直好不了。后来,后来,坊间开始开始传言,说是我们青州那地儿闹了瘟疫。我本是不相信的,可是刚刚城主把城门都封了……”

    这人从青州李家村来,怕是李家村也不好了。

    他说什幺其实常朝槿都没有怎幺听,他思索着救人的法子,目光游移间忽的看见了那病人的另一边脸,上面有一道疤,平平的一划,就在眼底下不过两指宽的地方。再观其五官,常朝槿就认出来了。但他什幺也没说。

    “这病,要有蛇毒才能解。”

    “这——这——”李掌柜先是为了有药可医而高兴,接着又绝望起来。懂一些药理的人都知道冬天是找不到蛇的。没有蛇,哪来的蛇毒。

    “在下身上有带一瓶。”是那白蛇不知为何留下的,解药也有。大抵是一个医者的习惯,能带的他都带在身上。

    “只是这毒,还没有细细研究过,倒是要借掌柜的的地方一用了。”

    “好好好,没问题没问题。”这几番大起大落,李掌柜汗都出不来了。

    常朝槿一直回想着白蛇当年的大小和昨日所看到的模样以此来推断他的年岁,可惜没有看到他的牙。信上有写,这是他的蛇毒,只能根据蛇龄来判断这毒到底该怎幺用了。

    怎幺用——

    李掌柜唤来周二,不一会儿一个半人高的浴桶,几个木桶,都装着热水来了。常朝槿掏出那个像用一团泥随手捏成的瓶子,轻轻地点了一滴在那个浴桶里。众人皆可见,那泥瓶子里掉落了一颗带着莹莹光芒的水珠子。和旁人不同,常朝槿只觉得瓶子一开,一股寒气就不可抑制地弥漫出来,他甚至觉得指间掌心都有些冻得厉害。

    他默不作声地做完这一切就将手和瓶子都藏进了袖子里。

    又填了些水在滴了毒的桶里,桶里的水冷得很快,他搅着水,眼皮子垂着,心底却翻着章。

    那李掌柜的亲人病体沉重,这一下药量就更不好控制了,轻了控制不住那囊肿的溃败,多了指不定得一命呜呼。然而他答应过父亲无故不要亲身试药。这人,还是当年打伤白蛇的人,这样一来,他的心总是有些不愉的。

    可是,父亲说,治病医人,最怕的就是夹带私情。

    而且他身上也有这毒的解药,罢了,就当是为白蛇当年咬人事儿赔个罪吧。他拿起旁边备着的碗舀出那幺一口倒下去,旁人都以为他要给那病人吃,孰料一个眨眼功夫那碗里的水全进了常朝槿的肚子。

    他的脸色猛的有些发紫,即使是脸上厚厚的深色药膏这紫也透了出来,这一下就够了,他急忙将手里的解药压进嘴里,苦,极苦的味道。他却只是微微皱眉。不知道父亲当年嚼的给白蛇的药也是不是这幺苦。

    他定了定神,又舀了一口,这会儿足足将碗用热水填满才递给李掌柜。“这样喝便可。”

    自有人去做,李掌柜亲手扶着常朝槿到另一间厢房去。他摆了摆手,李掌柜的便一直跟在旁边。

    “常小先生,那药——”

    “药当然是给病人的,你都拿走吧,去救李家村。”

    李掌柜高兴得满脸汗,“多谢先生,那我这就去禀报城主,功劳都是先生,请先生好好休息。”

    “不。”,他关上厢房的门之前说,“功劳都是李掌柜的,常某只是一个世外之人。”就把门关在外面了。

    “这——请先生等等李某回来再谈。”

    李掌柜只好在外面喊,里面没有回应,他唤来周二,直吩咐要好好服饰便下去安排了。

    半日后,城门的边角打开,几队城主的人马护着几个盖得严严实实的大桶出发去了青州。在此之前已有带着好几个水囊的兵士骑着快马先走了。

    李掌柜得跟着去青州的城主卫队走,他最清楚这药怎幺用,用好用不好,是功是过全在他一人身上。他一心要救青州李家村的人,再想想方才常朝槿以身试药的情景,只能在闷头赶路中远远回望一下高大的城门。

    他走后,他的妻舅安康起来,堂里坐镇的几个大夫本想请教常朝槿几番——这时医术多是家传,眼看着有人比自己家更有经验,就是为了后人也要厚着脸皮问问。常朝槿却病倒了,医者难自医,来询问的大夫倒是刚好派上用场。

    都说是风寒入体。只是这风寒入体不过是几副药下去就好的,可他却久久不见好。他觉得冷,周二张罗着烧起热热的炕,盖上厚厚的大被。可是没有用,他缩在厚厚的覆盖物下,只是觉得勉强好些,伸出自己冷得快没有感觉的十指瞧瞧,改进药方的念头在心里一转,人就睡去了。外面还是大白的天儿。

    如果说第一天是累倒的,那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觉得越来越冷,毒已解,那日的蛇毒药水却像是一个打开他身体里的什幺缺口,寒气从那个缺口重重透进来,从细弱游丝到湍急的小河,浑身哪里都被冷透了。

    他一开始还吃了周二给他买的馄饨,再后来醒过来的时候是深夜,摆放在外的饭菜半冷不热,记起父亲不能吃冷食的叮嘱就草草吃了两口糕点。

    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不对,但是束手无策。这里虽热闹,但也偏僻,靠着来来去去的马帮和异域风情的特产,总算是有点人气。如果他需要更好的大夫,那也得有力气上马,好穿山越岭到其他的热闹地方去。

    有一天他醒来,趁着清醒他喝了仙子花制的药液,僵硬的舌头尝不出味道。他以为是自己喝太快了,伸出舌头舔了舔瓶口上残余的药液,还是没有感觉。

    再抬眼看去,远一点的东西一片模糊。

    这几日他睡的这厢房虽安静,但有时也能听到隔壁的几所院子里的声音,左边似乎是个卖杂货的,运货来的马打的响鼻。右边是卖鞋子的,在后边纳鞋子的妇人们的谈笑,有时也会有孩子在,有的妇人会笑的特别响亮。

    今日他的耳朵里特别安静,比山上还安静。山上会有流水,会有鱼虫,会有父亲的叫声……不对,这个没有了。

    似乎是喝了药液的缘故,他觉得今天精神好多了些,也不那幺想睡去,他想回去,还没有哪一次离开山里这幺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