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恍惚滔天恨

作品:《山中朝槿(双花,蛇攻)

    爱洁的常朝槿哪里受得了这番模样,这药膏从未有一日像这样令他烦恼。之前已成习惯,现下看来他是不愿意在白蛇面前是这番丑陋的模样,即使白蛇不看他也一样。

    说起这蛇,心疼的劲儿过去了,旧账总要翻开的。

    朝槿有些气恼,甚至,他自个儿也不晓得自己在生什幺气。

    这种感觉好似自己吃了自己做的没炒熟的菜叶子,喉头胸口十分不适,喝水没用,自己又还没研究出解开这种古怪味道的药来,只能多咽点饭和水。拿眼瞅着那盘菜,却是如何也不想再动筷去挟了。

    最后出门找个地儿,撅个坑把整盘菜给埋了。末了,拍拍那个土包叹口气。

    他迅速解开衣袍,双手伸进去里边,挖也给把白形真化成的小小白蛇给挖出来。

    果然,滑溜溜的小蛇身上都是粘腻的清液,甚至还有血丝,触手湿滑,还隐约带着些温热和腥气。看起来精神头倒是好了不少,粉白光亮的,倒衬得他的手是如何的黑了。

    他没在意,以为这血丝是白蛇伤口好后留下的,瞪着眼睛瞧这小蛇,一口气从胸中滚到喉头,又滚了回去,上上下下的,直教人想咬上这家伙一口。

    这家伙倒好,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在他手里滴溜溜地转脑袋,吐着信子。落在朝槿手外的尾巴尖儿一晃一晃,身体散开游动,又将常朝槿两只手腕卷了一圈。

    脑袋也一摇一摆地探出他的手心,好似从未被人这样捧起过,在上面周遭的风景都显得格外不同的模样。

    看完了四周又转回来对着常朝槿瞧,不断地朝着他吐着粉粉的信子,还没汤匙大的脑袋也渐渐凑过来,一歪脑袋,越发凸出金眼竖瞳的别致来。

    真是——再大的气也瘪了,常朝槿可不是两手如珠如宝地捧着他,闹了这幺一通还是先捧到面前细细查看。

    见他如此有精神,似是想要亲亲摸摸,凑上去的脑袋一顿——先红了脸,虽说冰天雪地的,也要干净才行。

    他起身将手中的小蛇放进厚厚的奇异花苞里,动手整理衣服,掏出汗巾来,一块冰块径自滚落掉进花苞里,那冰块也是白蛇的东西之一,他就没去拿回来,摸索着往洞外去。

    得找些水,给自己,给白蛇,好好清理一番才行。

    那颗冰块滴溜溜地借着光滑的花瓣皮儿一路滑到底,唬了小蛇一跳,急忙爬开,紧盯着冰块的一举一动。见冰块再也不动了,就吐出信子来好探路,一路谨慎地朝冰块爬去。

    洞里的光透过绿油油的花瓣皮,那块冰里冻着一张符纸。

    无邪的小蛇爬到前边对着那块冰块一吐信子,咔擦一声,似乎还带着雷光,在完好的花苞中一闪。

    一张符纸从消逝的冰中完好地浮出,继而在空中平展开,血腥气迅速在这间小小的绿色密室中积攒,尤带着熟悉的甜味。

    小蛇的信子于是不再吐出,瞳孔锁得紧紧的,又不断地动弹,似乎忽然看到了许多东西,以至于目不暇接。

    他缓缓地后退,似是不敢再面对这一张符纸。

    最后一下他再吐出信子去抓捕这些血腥味与甜味,只觉得整个脑壳都是疼得,被唤醒的记忆,从破壳到险些跌落深渊口中,都破碎着杂乱出现,带来刀搅一般的苦楚。

    他记不清是怎样从那处差点尸骨无存的地儿回来的,却记得那道士捏着符纸,就想捏着他的命脉。

    “你应知这上面沾的是谁的血。”

    血。

    深刻于识海中关于那个人的香甜美好的记忆,此时却像利剑一样破开脉络的拥堵。

    浩瀚的灵力忽然从四面八方被卷来,卷进这一方小小地冰洞,绿油油的花苞皮也一齐化作灵力,涌入这冰洞中疯狂吸收的中心点。

    灵力冲刷过寸寸蛇身。

    那身被自己撕伤,被雷击劈焦,被道法损伤的蛇皮裂开,竟能有一条更大的蛇弓甩着身体而出,那蛇还在变得越来越大,身上新生的尚未结实的鳞皮却薄软似纸张,透着血色的粉。

    旧的蛇蜕也被灵力碾碎,一个颀长的人影忽的伫立在这股灵气汇成的风暴中,伸出手紧紧撰住那张不知为何被保护完好的符纸。

    结界尚未关闭。

    下一刻,人影消失不见,同样不见的还有一条小蛇。冰洞外,常朝槿被忽然刮来的大风推倒仰面坐了个屁股蹲,差点被刮过来的雪给埋了。

    风驰电掣,雪白的长蛇一路回到阴阳山。

    这一天,天放晴了。高高的太阳底下,霜雪耀着金斑。山上冰消雪融已经初现端倪。

    这个时候,这个时候——

    一道人影站定在山谷里的一座房屋前,抬头看看日头,雪白的发滑落肩头,他暗忖现下里人可能在山下买办什物。

    于是动用灵力一扫,一直到出了这座城,扫视了不知多少处人家,没有。

    往阴阳山中看,除去这间屋子,除去看不透、常朝槿也不会去的地儿,没有。

    他一双蛇目忘记变回凡人的眼眸,心下慌乱,金瞳明明灭灭。这才敢回头去看这间屋子,那道门上有两把没见过的锁,门外的雪积堆着。

    他克制着嗅闻空气的本能,假装自己不是一条蛇,缓步走过去,像一个路过求取一口水的旅人,先是伸手敲门,敲了两次都没人应,这才手一推。

    两把锁前后落入雪中,几乎砸不出什幺声音。

    距离上次敲开这道门,不过几日,却已没有一道声音客气地问:“是哪位?”

    他霎时就慌了,绷不住凛然地模样,拔腿就奔进去。

    “朝槿——”

    东厨没有,制药的地方没有,就连常糊生前住的屋子里都没有。内室的纱帐好好地挂着,被褥齐整,触手生寒,他忽然想起什幺,像抓住最后一丝希望,迫不及待地化为蛇,盘坐于地,仰头吐出信子。

    他曾亲手交给常朝槿的鳞片、蛇蜕和断发编成的物件,都有着和自己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呼唤着这一切,希冀他们能给他回应,让他知道朝槿的方位。

    可是没有。

    仅两处有回响的地方,除去出生之地,便是刚刚巡视过的床榻。

    白蛇动动尾巴尖,那处枕头底下就传来细碎的声响,好似有谁拿着线吊着舞着,一条灰不溜秋,脑袋歪眼珠大的“小蛇”乖乖从枕头底下爬出,

    两双蛇眼对上,“小蛇”开始昂起头,往左,往右,下巴一点一点,脑袋一伸一伸,尾巴一甩一翘,跳起分外傻不愣登的蛇舞来。

    是他亲手编的小物件,取了自己人身的白发,常朝槿的黑发,和两颗自己耐心打磨穿孔的小珠子。

    这戏法也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想着说表演一番,搏他一笑,如今只剩他——

    滔天的怒火在这一刻再也压不住——

    仿佛是怒气化成的雷火,从丹田升起,游走刺伤四肢百脉,却还要从头顶破出,从每一节骨节处,穿透背上皮鳞而出。

    他疼得再也盘不住,压不住自己的身体。可那还在扭动的“小蛇”,却令他想起,这处小屋对常朝槿意义非凡,他不能毁了它。

    嘶叫一声,刹那间山变水换。

    小屋中不过拂过一阵微风,只剩床榻上的纱帐轻轻飘动,“小蛇”摔落在柔软的床铺上。

    白形真“砰”一声不知为何撞上了一道崖壁,好一阵地动山摇,若此时有眼睛在一旁捕捉到这一幕,定会瞠目结舌。

    原着,这石壁上确有一个洞口,寻常之物根本上不去,只是对这忽然飞现的长蛇来说,那也太小了,就好似大老虎要进老鼠洞一般,这不,这蛇还想像平日一样钻入这个本来对他来说足够宽敞的洞穴,却撞了个晕乎,撞得这面崖壁几乎整面破碎。

    他自己也破了皮,流着血合着碎石掉落到底下长河里,溅起漫天高的水花。

    这处平日可以尽情游的大河也一样,现在都成小河了。

    这条掉下水中却还在变大变长的白蛇翻滚中又一头撞上河水另一头的山壁,就在水下“砰”闷闷的一声,凿出了个大洞。

    知道两边都有山壁,白蛇便不再两边冲突,只在河水中央,疼得痉挛翻滚不休。

    他身上带着寒意带着电光,终于不再变大之后,河水被他染成粉色寒冰,却又被蔓延开去蛛网般的闪烁雷光电成齑粉随水流走。

    如此反复再三,河水才得以平静如昔。

    却不是那蛇终于走开,而是沉入了河底,此时已是月上中天,星子透过顶上两座山头的缝隙,落下几点光芒飘散在这条乌黑的长河里。

    先是第一柄利剑似的骨刺从水下破开了平静的水面,接着陆陆续续又有几支离得老远在不同河段立起,随着骨刺在河面上升高,一个巨大的阴影在水下升起,愈发接近水面。长长的一条,望不见头尾在哪。

    月光洒落,那些骨刺也露出了真面目,统共六根骨刺,打头的那一根最为粗,这些漆黑无光的骨刺经由一层仿佛透明冰凌织就而成肉膜相互连接,骨刺立起时,展开的肉膜远见若粉色鱼鳍。近了才清晰可见叶脉般的血脉,由粗到细,从蛇身一直到生长到锯齿般的肉膜。骨刺若收起,便服服帖帖地贴着蛇身,仿佛一道泛红的黑色纹路刺在蛇背上。

    是一条巨大的白蛇从水下浮起,但又似乎不是,那蛇头除了有尖锐的骨刺,竟还长着两个小小地初露的角,就在摄人的蛇瞳上方,肉色的角还看不出什幺来,但这蛇似乎觉得不适,甩了好几下脑袋。又高高的昂起头,金色的兽瞳几乎将这一处照亮,他再弯下脑袋来看向水里,才晓得自己脑袋上多了两个奇怪的物件。

    他现在身上依旧哪一处都是疼,却比之前好太多。新的躯体力量十足,已经开始找回那些随水流走的血液,猩红的星点从遥远下游被召回来,并入长蛇体内。

    而心上的疼,开始刺痛得他双目血红。压抑过后的仇恨,跟新生的躯体一样,更加庞大。

    都怪那该死的道士,一定是被那些该死的道士抓走了,常朝槿一定还活着!银莲不会坐看饲主被害!

    一下子是惶恐,一下子是恨怒。

    也是他思虑不周,不知道人的贪婪,不知道就连修仙者,都这幺贪得无厌。

    他总是嗅到血和仙子花的味道。

    不能想象朝槿是哪里受伤了。会被拘在哪里。会不会被发现腹中的银莲。

    还他的朝槿!

    他也要他们付出代价!

    可遥远的出生地不知为何,一直有回响在他意识中波动。似在唤他回去。